10.10

10.10

周曉如墜冰窖,渾身發冷,腦子裏一片空白,只餘下那句“老子花了三千塊買了你這個沒用的啞巴”在不停地回蕩。

“你怎麼了?”發現周曉的異常,藺弦偏頭看了她一眼。

周曉渙散的雙眼這才慢慢聚焦,她看着藺弦,晶瑩的淚珠滾滾而落,沙啞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助和絕望:“我媽沒有娘家,也沒有親人,以前,以前王大花說過我媽這個啞巴沒人要,是周大強發善心撿回來的……我媽沒有名字……周大強比我媽大了十幾歲……”

她說得很混亂,不過藺弦還是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心中也有一種“原來如此”的感覺,難怪在這個閉塞的小山村裡,女孩子都是讀幾年書就回家幫忙幹活帶孩子做家務,再大一些就嫁人生子重複上一輩的老路,而周曉的母親,一個啞巴,卻拼死拼活都要讓女兒讀書,哪怕不惜一切。

見識決定了眼界,因為她明白,只有讀書才能她的女兒走出這片落後的大山,有一個嶄新的未來,否則她的一生就會跟這村子裏的姑娘一樣,一眼都能望到盡頭,毫無未來可言。這種見識不是一個最遠只到達過鎮上,從小就被洗腦的村婦會有的。

“周曉,冷靜點,你有一個很好的母親。”藺弦抓住周曉的肩膀,提醒她。

周曉抽了抽鼻子,一抹臉,抽噎着恨恨地說:“我要去舉報周大強買賣人口,幫我媽脫離她的魔爪。”

藺弦抓住她按在門上的手:“我知道你心裏難過,憤怒,但你現在衝出去只會打草驚蛇,聽我的,我不會害你,你先冷靜一會兒。”

“你叫我怎麼冷靜?那是我媽,你放開我。”周曉憤怒地吼了出來,若非掙不過藺弦,她早衝出去了。

藺弦抓住她不鬆手:“你現在出去只會打草驚蛇,過一會兒,等周大強睡著了,你再帶你媽出門,去最近的派出所或者找你信得過的人,不要跟周大強正面杠上,否則驚動了王大花他們,你們母女倆都走不了。你還想不想讓你媽脫離苦海了?”

最後一句說得周曉一頓,身體無力地滑到地上,她背靠着門,抱着頭,發出壓抑的低泣,一聲一聲,那是從靈魂深處發出的無助和哀鳴。

藺弦的心也像是掉進了油鍋里,煎熬無比。他頭一回發現自己是如此的無能,看見罪惡在眼皮子底下發生卻無能為力。

煩躁地扒了一下頭髮,藺弦站在一旁,等周曉的哭泣聲停止,這才蹲下身,握住她的肩膀,平視着她,眼神帶着鼓勵:“周曉,外面沒有聲音了,周大強應該睡著了。你聽我說,你媽是周大強買的這件事村子裏的老人應該都清楚,這種事……在極度貧困落後偏僻的地方並不鮮見,甚至我懷疑你們村子裏不止你媽一個人是被拐賣過來的。”

周曉驀地抬起頭,黑睃睃的眼睛瞪大老大,驚恐地望着藺弦。

拐賣人口這種事經常見諸報端媒體,對都市人來說並不是一個陌生的概念,但對十幾歲,最遠就到達過小鎮的周曉來說無異於是一件破碎三觀的事情。

她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逐漸消化這個事實,喃喃自語:“二狗,大山,燕子他們幾個的媽媽也沒有娘家和親戚,他們的爸爸也比媽媽大好多。大山的爸爸還是個駝背……”

這就對了,周家村太偏僻,太窮,哪怕彩禮比別的地方高一些,稍微有點愛女之心的人也不會願意把女兒嫁給這村子裏的老光棍們,因為還有更多年輕身體健康的男人出得起彩禮。這些娶不到老婆又想繁衍後代的男人就只能劍走偏鋒,東拼西湊,借錢也要買個女人。

窮其一生都娶不上老婆,只能孤獨終老,對男人來說是一種痛苦,但被人像貨物一樣賣掉,從此背井離鄉,親人永隔,毫無尊嚴的活着,這對女人而言,無異於是跌落進了地獄。

現實太殘酷,語言在這時候顯得格外蒼白無力。藺弦沒有安慰周曉,只是安靜地陪着她,等她平復情緒。

過了許久,周曉終於冷靜下來,她吸了吸鼻子,清澈的眸子中一片堅定:“我要帶我媽走,不讓她在這裏受罪。”

“去吧,別表現出來,讓人看出了端倪。”藺弦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又還是很不放心,在她出門前囑咐道,“你有信得過的長輩嗎?可以先尋求他的幫忙,你媽不會說話,你一個孩子,警、察未必會相信你的話。”

周曉咬住下唇,想了一會兒:“那我去找嚴老師。”

嚴老師一直很溫柔,對她又極好,而且她的老公就在鎮上的派出所工作。

藺弦聽周曉提起過這位嚴老師好幾次,她確實是位正直盡責的好老師,稍稍放下心來:“好,那你小心點。”

***

周曉打開房門出去時,周大強果然睡著了。

看着他連鞋子都沒脫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周曉的心裏充滿了恨意。許是她的眼神太過直白,被一旁的周二娘看見了,她連忙將女兒拽了出來。

周曉看着母親被風霜侵襲佈滿皺紋的臉和鬢角的白髮,心裏說不出的難受。她很想問母親,她受了這麼多的委屈和罪,為何不跟自己說,但她怕自己一問出來就忍不住會崩潰。

眨了眨眼,將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逼了回去,周曉拉着母親往外走。

周二娘看見她紅紅的眼睛和鼻頭有些擔心,用手比劃:你怎麼哭了?

周曉搖搖頭,咬住下唇,避開了這個話題:“媽,我想去鎮上剪頭髮,你陪我去。”

周二娘以為她又是在外面被人嘲笑了,眼睛裏頓時充滿了愧疚,輕輕點點頭,答應了她。

母女倆安靜地出了周家村,直接去了鎮上。

鎮上離周家村七八里地,並不大,就東西兩條街,只有一家衛生院,一所中小學,還有一個派出所和一家信用社,其他就是一些做買賣的店鋪了。

周二娘見周曉這幾天一直很難過,便打算帶她去理髮店將頭髮修理一下,算是勉強補救,免得她過兩天開學,她還被同學們嘲笑。

但到了鎮上,周曉卻直接拉着她去了鎮上唯一的那所初中,進了校門后,她拐了個彎,直接往教學樓後面的家屬樓走去。

周二娘拉了拉她:我們去哪裏?

周曉指了指二樓:“我來找嚴老師。”

周二娘聽說是來找老師,有些無措,輕輕扯了扯周曉的衣服。

“媽,沒事的,嚴老師很好。”周曉上前兩步,敲響了房門。

很快,門打開了,嚴老師笑眯眯地站在門口,眼神溫和地看着周曉,似乎沒瞧見她這頭怪異的頭髮。

“周曉、周曉媽媽,快請進。”嚴老師熱情地把母女兩人請進了屋,然後又給兩人倒了茶,然後坐在對面,關切地看着她們,“要開學了,你們是遇到了困難嗎?周曉說說,看看老師能不能幫你。”

周二娘連忙搖頭,去年已經讓嚴老師幫忙貼過一回學雜費了,現在都還沒還上,哪能再麻煩她。

嚴老師見慌亂無措的樣子,頓時明白了些什麼,側頭看着周曉:“周曉,是你要找老師,你想跟老師說什麼?”

周曉蹭地站了起來,腿一彎,撲通一聲,跪在了嚴老師面前,小臉上一片濕潤,眼睛裏還有淚珠在打轉:“老師,求求你,幫幫我,我媽……我媽她是被拐賣到周家村的,你幫幫她好嗎?”

這話一出,不止嚴老師愣住了,就連周二娘也怔了一下,然後飛快地跑過去,抓着周曉的胳膊,一邊哭一邊搖頭。

周曉不為所動,她倔強地仰起小臉,眼巴巴地看着嚴老師,苦苦哀求:“老師,你就幫幫我媽吧,她……太可憐了,你看她身上都是傷疤。”

周曉將周二娘的袖子撩了起來,露出一條佈滿陳舊舊傷的手臂。

看着周二娘沒幾團完好皮膚的胳膊,嚴老師眼底閃過一抹複雜,她深深地嘆了口氣,走過去幫着周二娘將周曉扶了起來:“你想讓老師怎麼做?”

周曉這時候意識到了不對勁兒,嚴老師的反應似乎過於平靜了點。她猛地抬起頭,失聲問道:“老師,你早就知道?”

還真是個敏感聰明的孩子,嚴老師沒有瞞她,坦率地承認了:“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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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頭髮能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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