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彆扭

9.彆扭

女子泫然欲泣,老奶奶卻還在慈祥地跟她慢慢絮叨着。

“年輕真好啊,我聽說,年輕人現在都婚姻自由了,不要爹媽管了。自由好啊,我不能反對,我孫子現在要自由,要換個媳婦,等往後啊,哪天他又喜歡別的人了,那就再換一個,我不反對,我都支持的,都給他自由。只要我孫子喜歡,他想換幾個我都不反對,橫豎這世上啊,總會有那些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喜歡我孫子這樣有家室的男人,要想給我重孫當後娘。”

女子捂着臉哭着跑了。

奶奶爬起來坐在床上,老半天搖頭嘆氣:“作孽呦。”

總歸是陌生人,不相干的,這要是她家的孫女,她怎麼也得好生管教管教。

這天晚上,姜茂松很晚才回來,夜已經深了。

這段時間剿匪,他身上混雜着山林和火藥的氣息,進門前仔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正了下軍帽,推門進去。

屋裏亮着燈,老奶奶已經睡了,還打着小呼嚕,床邊的桌子上擺着吃剩的晚飯,看樣子老奶奶給他留了一半飯菜。

姜茂松輕手輕腳關了燈,悄悄退了出去,又去辦公室椅子上睡了半夜。

第二天一清早,他揉着酸痛的脖子,收拾整理了一下自己,武裝帶也扎得整整齊齊,出完操就回去找奶奶。

“奶奶,好容易你來城裏一趟,咱今天早晨不在食堂吃了,我帶你出去吃個早餐,小籠包行不行?吃完飯我就陪你回家,你看行不?”姜茂松語氣刻意放的輕快。

“我給你添麻煩了?”

“哪能啊,奶奶。”姜茂松硬着頭皮扯出笑臉,“不麻煩。”

“那我不回去。我再住幾天。”

“奶奶,您回去吧,我求求您了,你這樣,我根本沒法工作,影響太不好了,連上級首長都專門打電話批評我了,讓我把家務事處理好。”

老奶奶在這部隊營房住了兩天兩宿,每天裏紡線散步吃飯,該幹啥幹啥,整個大院裏都在議論紛紛,偏偏老人家說不得動不得,影響不好,還耽誤事兒,姜茂松這會子都沒法出去見人了。

姜茂松滿心無奈地央求道:“奶奶,您趕緊回去吧,我跟您一起回家去,行嗎?您看您不想家,我都想兒子了。”

“回家?”奶奶說,“你還有家呀?”

“奶奶,我……是我不好,我什麼都聽您的,咱回家吧,啊。”

“都聽我的,回家?”奶奶終於抬起頭,正眼看着他,“茂松,你自己說的?”

姜茂松在老人的注視下低下了頭,頓了頓,帶着某種決斷,輕聲說道:“奶奶,我跟您回家,我跟您保證,往後再不會有別的心思了。”

“你回去跟你媳婦保證去。”奶奶說,“你跟我個老太婆保證啥呀。”

☆☆☆☆☆☆☆☆

相對於姜根保離婚弄出的軒然大波,姜茂松這邊在村裡沒出現半點風浪,壓根就沒人知道。

祖孫倆當真是在城裏吃了早飯,小籠包,醬菜,噴香的米粥和油條,奶奶說這麼多哪吃得完啊,姜茂松就說,油條故意買的多,給福妞和小石頭帶着。

然後在街上逛了一圈,老奶奶.頭一回進城,到處都稀罕,兩人還在街上買了一斤麻花,兩斤燒餅,在奶奶的授意下,姜茂松又給田大花買了塊花布,還找來了一輛汽車,到了山口,山路上汽車就沒法開了,又搭了進山的毛驢車,一路顛簸,趕在日頭偏西,祖孫倆回到了姜家村的家中。

田大花正盤算着,要是老奶奶今天還不回來,她明天就得進城去接奶奶了。老奶奶這把年紀,要是管了不頂用,也別讓她折騰了,趕緊接回來吧。

這男人要是連家中老奶奶都撇到一邊,就別怪她翻臉不認人了。

日子該怎麼過還得怎麼過,姜守良和茂林下午下田幹活,福妞和小石頭去村後山腳下放驢,田大花就在自家院子裏種菜,這時節正該種秋菜。

她種完一畦小白菜,吳翠芬跑來找她哭訴。

“大花,你說我可怎麼辦呀。”

田大花心說我知道你怎麼辦呀,我自己還惱着呢。她想了想,認真建議道:“要麼你忍了,你自己好好活,要麼你就豁出去跟他鬧,光腳不怕穿鞋的。別人都是站着說話,你總得自己拿個主意。”

“我怎麼跟他鬧呀,我拿什麼跟他鬧啊。”吳翠芬恨恨地罵了幾遍姜根保沒良心、負心漢,又嗚嗚哭了起來。

田大花想想也是,吳翠芬拿什麼鬧呀,她三十幾歲的鄉下女人,長這麼大都沒出過這片山,公婆平日裏強勢,她就算有些性子也都磨光了……於是田大花又給了個良心建議:

“你回去,攛掇你兩個孩子去鬧,他爺爺奶奶就算不顧你,總該是心疼孫子孫女的,再說倆孩子也該為自己爭取一下,不然將來最吃虧的,就是這兩個孩子了。”

“丫頭膽子小,鐵蛋才十二歲呢,這幾天也跟他爹生氣……我公公婆婆未必真心管,也管不了。”

田大花也沒了主意,她畢竟不是吳翠芬。

“大花,能不能……”吳翠芬期期艾艾地說,“能不能……能不能叫你家茂松兄弟幫着勸勸?我都聽說了,茂松兄弟是鐵蛋他爹的上級,能管着他。我尋思,上級說話,他總該是聽的。”

“翠芬嫂子,這事情,是家事,私事兒,他不是部隊的事情。”田大花很想說,姜茂松自己屁股都坐歪了,姜根保看起來早就知情的,讓姜茂松勸?指不定那兩人互相商量怎麼對付原配呢。

再說了,她現在跟姜茂松的情形,怎麼讓姜茂松幫着勸啊。

“大花,你比我好命,你看茂松兄弟就沒當那負心漢。”吳翠芬說,“我尋思,茂松兄弟說話,他總還是能聽進去的,就算是家事,有時間你能不能也讓茂松兄弟幫我勸勸,我實在也沒別的指望了。”

“嫂子,真要是有機會,我一定試試。”田大花頓了頓,“就是吧,他自從上次走,就沒回來過,我都見不着,你可別指望他勸。我琢磨着,你先得自己拿個主意。”

田大花安撫了吳翠芬一會兒,吳翠芬才愁眉苦臉地走了。田大花一轉身,就看見剛剛說的人回來了,姜茂松一手扶着奶奶,一手拎着些東西,祖孫倆慢慢騰騰往家門口走來。

“奶奶,您回來了?”

田大花放下手裏的鐵鍬,迎上去扶了奶奶一把。她有時真慶幸自己生下來的時候纏足已經廢除了,山裡人也不是太講究。看看奶奶那一雙三寸小腳,走路都費勁兒。

“回來了。”奶奶拍拍田大花的手,挺高興的樣子,“進了一趟城,坐了一回汽車,還吃了城裏的小館子,我大孫子孝順,我這鄉下老太婆也算長見識了。”

田大花瞥了一眼姜茂松,見他臉色平常,小心地扶着奶奶,田大花移開目光,扶着奶奶進了屋。

“大花,就你一個人在家呢?”奶奶隨口問道。

田大花就回答說,公公和茂林下田,兩個孩子去村後放驢去了。

姜茂松放下手裏一堆東西,說:“奶奶你先歇歇,我去村后找找福妞和小石頭,給他們帶了吃的。”

“不用找,你過來。”奶奶進屋后就坐在床上,把田大花也叫到身邊,“大花,你也過來。”

“茂松,咱現在回到家了,你一個大男人說過的話,你呀,當著你媳婦的面,當著咱姜家的老祖宗們——”奶奶指了指靠北牆的桌子,上頭一張觀音像,下邊擺着幾個牌位,其中就有姜茂松爺爺和母親的牌位。

“你,自己下個保證。”

姜茂松看了看旁邊的田大花,又看看奶奶,走到牌位前,低頭沉默一下,便端端正正跪了下去。他跪在地上,低着頭說:

“我保證,我以後,再不會有別的心思了,老老實實守着老婆孩子過日子。”

“就是這個話。你們兩個,有些事情,一張紙揭過去,過去了,就誰也不許再提,尤其不許在孩子跟前提,大花呀,你大人大量,你給他在兒女跟前留點兒臉面。”奶奶脫掉鞋子,一邊往床上躺,一邊揮揮手。

“你現在把你媳婦帶回屋去,關上門呆三天,哪兒都不許去,三天後你該幹啥幹啥,都安生過日子。”

“奶奶,我……”姜茂松臉色為難,“我這幾天真的有要緊事情,您不知道,上級調我負責西山剿匪,哪能耽誤的起。要不這樣,您等我忙完這幾天,我一準回家好好住一陣子,您攆我我都不走,我保證。”

“我不管你忙啥,家都不要了,你還能幹好別的啥事?我一把老骨頭是管不了你了,我還就不信了,就算剿匪要緊,離了你一個人就剿不動了。”奶奶的口氣根本不容商量。

姜茂松為難地看了田大花一眼,無奈。

☆☆☆☆☆☆☆☆

姜茂松當真拉着田大花回屋了。

田大花被他拉回去的時候,正在出神,她琢磨着,老奶奶這是多高明啊,這麼管用。

結果一時不留神,就被姜茂松拉着回了屋。等她回過神來,臉色便有些惱,用力甩開了姜茂松的手,自己走到床邊坐下,隨手把簸籮拿過來做針線。

姜茂松站在屋裏,也有些窘,屋裏氣氛尷尬彆扭。見田大花低頭只管做針線,姜茂松自己調整了一下情緒,慢慢地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兩手扶着膝蓋,開始沒話找話說。

“那個……這鞋,是做給我的嗎?”

“茂林的。”

屋裏又靜了下來,顯得格外沉悶。

姜茂松沉默了一會兒,摸摸鼻子:“那個……你怎麼就跟奶奶說了,你可不知道,奶奶這眼藥給我上的……”

“我沒給你上眼藥。”田大花頭也不抬地回答,“我只是跟奶奶說,你給她找了個城裏的孫媳婦,我打算給人家挪地方呢,跟奶奶告個別罷了。”

這還不叫上眼藥啊,姜茂松看着田大花,心說她為這個家吃苦受累,自己終究是虧欠她。眼前這情勢,便是容不得他有離婚的念頭。

既然他自己做出了決斷,那就把心裏對小林的那點心思斷了吧,盡到一個丈夫的責任,生兒育女,養老養小,人生幾十年,睜眼閉眼一輩子,安安分分做一對柴米夫妻。

只是眼前這個要和他過一輩子的女子,一如記憶中嬌小瘦弱,看起來卻讓他想到了某個小動物。

刺蝟。

“大花,其實我……就算奶奶沒去找我,我這段時間也一直心裏游移。我一個大男人,總歸是不能任性自私,奶奶……或許就是早一點幫我做了決斷吧。”

姜茂松想說,就算奶奶不去逼他,他或許還要糾結游移一段時間,可田大花這樣強勢不鬆口,加上他自己的虧欠,他大概終究還是會選擇回歸這個家吧。

七年前他僥倖逃出去,戰亂四起,遍地狼煙,他也不知道家中如何,家人是否平安。甚至一度想過,興許他這樣一去不回,生死不明,田大花會不會已經改嫁了。

後來他重傷,入院,撿回一條命,病床上認識了小林……等他再回來,她獨力撐起一個家,而他游移着,猶豫着,沒有兩全的選擇。

總歸是他對不住她。

兩人兒子都生了,卻一別七年,此刻總有些彆扭和陌生。看着眼前刺蝟一樣的田大花,姜茂松卻依稀記起兩人短暫的新婚生活,他好像曾經跟她玩笑,說她這樣嬌小瘦弱,他一隻手就能抱起來,並且他還真的去嘗試了。

姜茂松看着她,把心一橫,他一個大男人,他自己說的話,他自己做的決斷,既然要安生過日子,兩人還要共同生活下去,總不能就這麼彆扭下去,總得他先道歉,示個好,先打破這堅冰。

於是,姜茂松輕嘆一聲,伸出手去。

“大花,我……”

原本,他也只是想去擁住她的肩,安撫她一下。誰知剛碰到她,田大花手一伸一擰,下一秒,就把這個人高馬大的精壯男人輕而易舉地摁倒在床上,一手制住他,另一隻手還拿着正在縫的鞋面。

“你幹什麼!”她低聲呵斥,“我說不離婚,可沒說要跟你和好做夫妻,更沒說跟你做那些夫妻的事情,你不彆扭,我還膈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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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婦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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