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捨不得(入v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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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花等了兩天,最終決定進一趟城。

她騎着驢,趕早動身,一路不急不忙的,徑直去了姜茂松部隊營地。門口站崗的戰士居然能認出她,比上一次熱情多了,很友好地笑着跟她說,姜茂松正在開會。

“嫂子,你先去政委宿舍歇一會兒,他的警衛員小劉有鑰匙,我這就叫小劉開門,開完會我就趕緊告訴他你來了。”

“不急,我也沒多大事。”

田大花還有點不適應這樣的熱情。她不知道,不光營房裏戰士們如今知道她才是正經身份的嫂子,自然熱情些,更是因為聽張二柱宣傳她“最勇敢最冷靜”對付土匪的光輝形象,還不止一次,張二柱那愣小子現在每次要嫌棄哪個哪個女同志膽小軟弱,必定要帶上一句“我們姜政委家嫂子”作為榜樣。

還沒到宿舍,上回送她回家的小戰士小劉就跑過來,給她開了門。

田大花推門進去,掃了一眼簡單整潔的屋子,問小劉:“這屋子,都是你幫着收拾吧?”

“政委自己隨手就收拾了,我們政委愛整潔,從來不邋遢。”

田大花哦了一聲,她上次來時見這屋子乾淨整齊,還以為是那個小林收拾的呢,現在看來並不是。

田大花給自己倒了杯水,在抽屜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等了一會兒,姜茂鬆快步進來,臉上帶着笑,心情挺不錯的樣子。

“大花,什麼時候來到的?”他走過來,很自然地扶着她坐着的椅子背,這個動作頓時讓兩人離得很近,田大花坐着,他站着,說話的聲音就在她頭頂,語帶抱歉地說:“我開會,不知道你來。”

田大花莫名有些彆扭,索性從椅子上站起來,坐到旁邊的行軍床上,離他遠了些。

姜茂松似乎心情正好,對她的舉動毫不經意,自己拉過來椅子坐下,跟她面對着面。

“今天來有事嗎?是不是家裏有什麼事情?”姜茂松說完,想起上回被她懟“沒事不能來”的經歷,頓時又覺着說錯了話,忙補救道:“你看,我最近實在太忙了,都小半個月沒回去了,秋收也幫不上忙,心裏正挂念着家裏呢。”

“秋收沒指望你幫忙,莊稼都收完了,家裏也都挺好。”

在這個問題上,田大花卻比姜茂松想像的大度多了。軍人,忙,在她眼裏壓倒一切,比什麼事情都重要。眼下這形勢,新接手的城市,土匪,天上下蛋的飛機,特務……田大花出身將門,骨子裏的想法就是軍令如山,天職如此,她還真沒有怪他的意思,也相信他是真的忙不開。

要是這男人拿着軍務不當回事,田大花才要瞧不起他呢。

“小石頭和福妞呢?我上次回去,小石頭還背書給我聽,背得很好,我答應給他買小畫書看,書買了,還沒顧上給他送回去呢。”

姜茂松說著拉開抽屜,從裏面拿出幾本小人書遞給田大花。

田大花隨手翻了一下,木刻連環圖畫,《鐵佛寺》,《岳傳》,還有一本《三毛流浪記》。

田大花看了就說:“這東西倆小孩肯定喜歡,不認字也湊合能看懂。小石頭前天還跟我念叨你答應要給他買《鐵佛寺》的小畫書呢。”

“大花,你……認得這三個字?”姜茂松十分驚奇。

“上識字班,認得幾個。”田大花隨口應付過去,把小人書收起來,裝進自己帶的布袋裏,開始跟姜茂松討論正經事。

“我在村裡聽說,要土改了。”她抬頭看着姜茂松,問道:“你跟我說說,怎麼個改法?我們家呢?還有,劃了成分到底有什麼說法。”

姜茂松大約就明白她的想法了,忙安慰道:“這個是政策,你不用擔心太多,都按政策來。現在也就是發動準備,具體可能要等明年開春才能實行。地主還是富農,要看存在什麼樣的剝削關係。”

田大花聽到這兒,心裏默念識字班學到的“剷除階級剝削”,大略也就明白了。

姜茂松繼續說:“你看,我們家七口人,十幾畝山地,一頭毛驢,自己耕種,也沒有雇傭長工,不存在剝削,而且還是軍屬家庭。所以我們家就算日子寬裕些,也頂多算個富裕中農。他們做地方工作有經驗,應該不會胡弄的,有什麼情況,你就跟我知會一聲。”

“有時農忙,也會請短工。”田大花說,“管飯,也不一定給工錢,村裡誰家有閑人來幫一把,過後我們送人家幾斤糧食做酬勞,鄉里鄉親的,給錢人家不要。你知道的,家裏老的小的小,春耕、麥收有時忙不過來。”

“我沒做過地方土改的工作,不過根據我了解的,互助性質的短工應該不算。”姜茂松看着田大花笑,笑着安慰道:“大花,你呀不必擔心,土改要重新分田地,讓每個老百姓都有地種,咱們村土地少,我們家的田或許會減少一些,不管分到多少,跟其他村民都是公平的,生活也不用擔心,等安定下來你們都可以進城,日子過得去。”

田大花聽他這樣說,心裏就有數了。她點點頭,站起來就打算走。

“行。那我回去了。”

姜茂松頓時愕然,腦子一下子真有點轉不過來了,見她徑直往外走,趕緊追上幾步拉住她。

“哎,你怎麼說走就走呀。”

“還有啥事?”她回過頭來,微張着嘴,理所當然的一副“說完了我不走幹嗎”的表情。

“……”姜茂松噎了一下。

兩人難得這麼心平氣和地說一次話,結果說話都沒有三分鐘,正說得好好的呢,她忽然站起來就走了,半點都不拖泥帶水啊。

想想她那性子,跟他說話一直就是這麼言簡意賅,多一句都懶得說似的,每個字都想嗆死人,姜茂松又覺着今天已經很好了。

“大花,你看你大老遠的路,剛剛來到,這時節家裏又沒什麼事,你急着回去做什麼呀,好歹……”他想了想說,“好歹吃了飯再走,上回你來飯都沒吃,奶奶私底下把我臭罵一頓。”

這次輪到田大花頓了一下,然後說:“我回去叫她不要罵你,是我自己要走的。這會兒還沒到飯點呢,你忙我也忙,我要問的事情都問完了,還在這兒幹什麼?”

“那也不行。”姜茂松說,“你看你大老遠的山路,好不容易來一趟城裏,說兩句話轉臉就走了,說什麼奶奶都得罵我。要不……我中午沒什麼事,帶你去城裏轉轉,給兩個小孩買點兒吃的用的,行不?”

田大花沒再反對。

於是姜茂松跟營房裏交代了一聲,就陪她走路往街上走。

四九年的城市,臨近年底,街面上還挺繁華的,飯店,成衣店,香粉鋪子,路邊挑擔賣菜的農婦,吆喝着賣麻糖的小販……一個一個走過去,大中午,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藍布長衫的男人,燙波浪頭髮的婦女,也有穿軍裝的戰士。

路過一個門臉乾淨的鋪子,門旁木牌上寫着“月容女子理髮店”,姜茂松就指着說,這是專門給婦女梳頭、剪頭髮的鋪子。

他看着田大花腦後梳着的髮髻,這種髮髻,如今在城裏已經很少見了,只有鄉下已婚的女子還喜歡梳。

而田大花身材嬌小,面容清秀,又穿着一件偏襟盤扣的青綠色夾襖,很素雅的家織布,腦後梳起髮髻,再配上她沉靜獨特的氣質,宛如從民國的青綠山水中走出來,十分耐看。

只是……這一身打扮,真有些不合時宜了。

“大花,你要不要進去剪個頭髮?”姜茂松試探着問,“你看,現在女同志都喜歡剪頭髮,時興好看,也方便,梳髮髻的人現在少了。你要是剪頭髮——”他端詳着她說:“肯定好看。”

“不剪。”田大花言簡意賅,兩個字拒絕了。

剪頭髮也不是多麼新潮的事物,村裡也有人學着剪,最初的時候有人剪,守舊的老長輩們還要嫌棄一句“二道毛”,說不好看,慢慢的也就看習慣了,不醜。

可田大花上一世的思想觀念就是“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沒想過要剪斷自己一頭長發。再說了,梳髮髻有梳髮髻的好處,山裡人梳髮髻,幹活利索方便,頭髮不礙事兒。

她這樣的態度,姜茂松也就沒能再勸,反正她的性子,怎麼勸她也未必聽,心說隨她自己喜歡吧。

兩人拐進百貨公司,姜茂松買了半斤水果太妃糖,櫃員用木杆的小秤稱好,拿一張方方正正的牛皮紙包上。姜茂松接過來,又把上次的麵包買了兩袋。

田大花自顧自看了一圈,給福妞買了兩根扎辮子的紅頭繩,姜茂松走過去,她已經把錢付了。

買完東西,田大花就沒了繼續逛街的興緻,兩人於是往回走。

“中午在外頭吃點吧,你想吃什麼?”

田大花隨意看了看街兩旁,指着一家素凈的麵館說要吃面。

兩人便進去坐下,一人要了一碗陽春麵,細白的手擀麵加幾根碧綠的蔥花,還有蔥油餅和店家送的一碟涼拌小菜。

吃着面,姜茂松就跟她閑聊,說他們剛剛完成了一個很漂亮的任務,把一個土匪窩包了餃子。

田大花瞭然地點點頭:“怪不得你今天這麼高興。”

“這話說的。”姜茂松笑,“你來了,我不也高興嗎?往後農閑了,你在家沒事,就經常帶着倆小孩進城來轉轉。”

吃過飯田大花把東西一拎,便說她回去了。

姜茂松也只好送她回去。想想兩人的關係狀態,能這樣“和平共處”,而不是每次被她刺蝟一樣的對待,姜茂松已經覺得好多了。

他琢磨着,總歸是一個家庭,也許日子久了,兩人能夠平和的相處,少一絲火.藥味,多一絲人間煙火味兒,像世間許許多多平凡的柴米夫妻。

☆☆☆☆☆☆☆☆

田大花對土改的事情心裏有了譜,回家的路上就斟酌着,既然是大政策,“耕者有其田”,也算是個好事情,即便家裏的田地被分走一些,她也不能惱,在村裡,她家的日子總歸好過些。

就憑她可以打獵,可以上山墾荒、種菜,怎麼也能叫一家人吃飽穿暖,再說了,他姜茂松如今也能貼補家裏一些,養家也有他的責任。

於是田大花便寬心了。回程不比去的時候,她一路騎着驢子跑得飛快,家裏沒有馬,偏偏她又喜歡騎馬,索性把個毛驢當馬騎了。

雖說在城裏逛了一圈,等回到村裡時天色還不算晚,一輪斜陽掛在西山,漸漸燒紅了西邊天際,山村裡一道道裊裊炊煙升起,多麼溫暖的一幕美景。

她回到家中,給奶奶說了土改的事,讓奶奶放心。晚飯已經準備好了,玉米糊糊,紅薯干磨面做的窩頭,奶奶切了兩片臘肉燉蘿蔔,還有酸豆角和冬瓜乾的鹹菜。

山裡人只要不是農忙,就沒有點燈吃“黑飯”的習慣,都是早些做飯,趁着天不黑把飯吃了。吃過飯,在福妞和小石頭的“監督”下,田大花以身作則,自覺端起小板凳去識字班。

結果她一進去,就發現有人變樣兒了,不止一個,一二三四……六七個年輕婦女,還包括一個沒出嫁的大姑娘,都把頭髮剪了。

“嫂子,你今天進城不在家呀,我還去找你呢。”茂平媳婦一見她進來,就笑嘻嘻跑過來拉着她,給她看新剪的頭髮。

“嫂子,你看,周同志今天專門幫我們剪頭髮,這麼剪短了之後,還真利索多了,梳頭不費事,頭上也輕鬆了,就是有點兒不習慣,光想伸手摸摸。”

周同志給茂平媳婦剪的頭髮不是齊耳朵的短,而是稍微長一些,快要夠到肩膀的那種,茂平媳婦剪了這樣的頭髮,還真不難看,茂平媳婦長得甜,剪了頭髮,有一股子嬌俏的味道。

“嫂子,你要不要剪一個?梳洗方便。”周同志走過來笑着說。

何同志和周同志,兩口子應該是認識姜茂松,或者知道他,知道田大花是軍屬,因此管別人呢都是叫“xx嫂”,比如茂平嫂、茂山嫂,管田大花則一口一個嫂子,叫得十分親切。

“我?”田大花伸手摸摸自己腦後的髮髻,她的頭髮是從小留下來的,捨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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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婦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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