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冷情
田大花這天背着藤筐,照例去村后的田裏扯紅薯秧。出門的時候茂林追出來,非要去,讓田大花在家歇着。
“不用你去。”田大花說,“今天難得不下田,你回去看着福妞和小石頭,別讓他們兩個跑出去野。”
村裡人說田大花閑不住,每天不是上山打柴,就是下田幹活。其實田大花想說,她真的不是勤快,她只是喜歡一個人呆在山林里,享受那份悠然自在罷了。
田大花到田裏扯了一筐紅薯秧,就背着藤筐往山上走了一段,在一大片密林下采了些蘑菇,她在山林里轉悠了一圈,近山的獵物畢竟少些,可惜今天沒打個野雞,她打算着晚上回去放點兒臘肉,做個香噴噴的臘肉炒蘑菇。
秋天山間野果子多,常見的是野棗兒,這個好采,成片的低矮灌木,很容易找到,一樹一樹的,這時節還有點兒早,還沒熟,等熟了就滿樹通紅。田大花現在要找的是一種野葡萄,只是這山裡到處是密林,不常見到。
田大花熟門熟路地在一處山澗的崖頭上找到一大片,野葡萄一串一串的都成熟了,誘人地掛在一丈多高的山崖上。
她心裏高興,就爬上山崖去采。她纖細嬌小的身子攀着山石藤蔓,整個人就好像掛在山崖上,看起來像是隨時可能一腳踩空掉下來,她自己卻絲毫沒感覺,採到了就一邊往背後藤筐里放,一邊隨手往嘴裏塞一串,滿口的酸甜生津。
田大花邊采邊吃,正在怡然自樂,忽然聽到山下村子的方向傳來一聲脆響,那聲音隔着層層密林,聽起來像是誰放了個鞭炮。不過田大花常在山林,耳力比一般人要靈敏許多,立刻就察覺到了,那是槍聲。
田大花愣了愣,立刻拉着藤蔓從山崖上一躍而下,撒腿就往山下跑。她一路飛奔跑進村子,村子小,她很容易就找到了事發地點,是村頭七嬸家的院子,院門外堵着十幾個穿軍裝的戰士,四周牆角樹下還有好多熟面孔,都是本村的村民,此刻都一臉驚嚇,躲躲閃閃地看着。
田大花放下藤筐,不動聲色走到村民堆里,很快就問清了當場的形勢。三個流竄的土匪,估計是西山打散了逃過來的,大約是在山裏忍飢挨凍這些天,受不了了,溜下山來竄進了村子。
剛下山就被搜索的戰士發現了。幾個土匪狗急跳牆,竟跑到村裡闖進了七嬸家,七嬸家就在村頭第一家。土匪劫持了家裏的人,除了七叔和大兒子下田沒在家,家裏剩下的老人婦孺,都落到土匪手裏了。
田大花稍稍放下心來。她目光在周圍搜尋了一圈,沒有他們家的人,看來他們聽了她的話,老實呆在家裏呢,田大花對此很滿意。
也許是她冷情,七嬸家的人……橫豎有部隊的人,有軍人去救。雙方都有槍,她一個普通老百姓還是躲遠點,別添亂的好。
田大花從來都不想當聖母,再說她也不會用槍。
她走到一棵樹下,遠遠看着七嬸家的院子,看着圍堵的戰士焦急商量着什麼,又往院子裏喊話。田大花看着那情景,不知怎麼就有些走神了。
上一世,她是為了救一群戰亂中的婦孺百姓而死,害的父兄家人痛徹心扉。
可卻沒人知道,她原本不該送命。她那一身神力,又從小習練拳腳,對付那麼幾個異族敵兵的本事,她還是足夠了。
當她以寡敵眾,奮力殺退一撥敵兵的時候,她救下的一群婦孺們拖兒帶女哭哭啼啼,就以為安全了似的,在她再三告誡下,還是跑回屋裏去拿細軟財物,有的連家中老牛都想牽上,她一次次告誡呼喊,卻耽擱了時間,導致他們沒能及時逃走。
異族大隊人馬衝進村子,她護着村民,走在最後,拉着一個柔弱的村姑奔逃,在敵兵追上來的時候,那個村姑竟然尖叫顫抖着推開她,指着她對敵兵哭喊:“別抓我,我長得丑,我窮我沒有錢,你們抓她,抓她,她漂亮,她是有錢人家的姑娘。”
田大花那時的隱忍已經到了邊緣,聽見這話,隨手一刀砍翻了那個村姑,然後轉身沖向大隊敵兵。最終她寡不敵眾,丟了自己一條命。
轉世為人的田大花恢復前世記憶后,也就變得冷情了,鄉愿的善良從來不必要,許多事看透就好。
田大花站了片刻,看着雙方對峙,明明力量懸殊,卻因為土匪劫持了村民,又躲在屋子裏,投鼠忌器,帶頭的年輕戰士便顯得焦急煩躁起來。
“出來,我放你們走,你們把村民放了。”他衝著院子裏喊話。回答他的,是一陣放肆的叫罵。
這時田大花瞥見茂林匆忙跑了過來。她招招手,叫了一聲:“茂林。”
“大嫂。”茂林氣喘吁吁跑過來,“你在這兒?太好了,聽說土匪是從山上竄下來的,我怕你遇上,正在擔心你呢。”
“叫你看着倆小孩,你跑出來幹什麼?”田大花責怪道。
“大嫂,我擔心你,跑出來看看。還有……”茂林喘了口氣,“我得找福妞,她跟幾個小孩在村裡玩,還沒回家。”
“趕緊去找。”田大花說,“找到了先訓一頓,還有你,我出門的時候叫你看着倆小孩,你怎麼看的?”
“大嫂,你別生氣。”茂林趕忙解釋,“你交代不要讓兩個小孩出村亂跑,我就跟石頭在家裏做泥人玩,福妞跟幾個小丫頭在村裡玩,答應我不出村子,我尋思反正沒出村,就放她出去了。”
“趕緊找去。”田大花說完又改了主意,叫住了茂林,“你還是回去陪着奶奶和小石頭吧,別嚇着了,我去找福妞,那小丫頭是個鬼精靈,應該沒事的。”
茂林對田大花的話聽從慣了,答應一聲轉身就走。
田大花琢磨,村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福妞既然在村裡,肯定也聽到了動靜,要麼就在附近,在哪個牆角、草垛躲着看,要麼就躲在誰家裏,家中大人只要有腦子,這時候就會管束小孩不許出來。
於是田大花就先從周圍圍觀的村民裏頭開始找。她剛找了一下,便看到院子那邊形勢有了變化,一扇大門忽然打開,七嬸的二兒子姜茂榮跌跌撞撞跑了出來,嘴角還流着血。
“怎麼回事?裏頭怎麼樣了?”帶頭的年輕戰士一把抓住他問。
姜茂榮十八.九歲的大小夥子,此刻一臉驚嚇倉皇,哭喪着臉半天說:“三個人……有槍……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們忽然就把我趕出來了……我媽和妹妹她們都還在裏頭呢。”
田大花心說,這還用問嗎,土匪也只有三個人,家裏好幾個人,土匪肯定是嫌姜茂榮一個成年男人不好控制,怕他陡生變故,趕他出來,只留下幾個好控制的婦女孩子。
不過這也說明了一個事情,屋裏的土匪眼下還不敢大開殺戒,畢竟活人才是人質,殺了人,外頭包圍的軍隊就要急眼了。
“裏頭還有哪些人?”
“我媽,我嫂子,我妹妹,嫂子抱着小侄子,還有……”姜茂榮哭了一聲,苦着一張臉,“還有六嬸家的姜丫頭,二伯家的來娣,還有福妞。”
田大花隔着幾步遠,現場有些嘈雜,她耳力好,卻清清楚楚聽見了“福妞”兩個字。田大花心裏咯噔一下,幾步衝過去,一把揪住姜茂榮的衣襟問:“福妞怎麼會在裏頭?”
姜茂榮瑟縮一下,整個人驚弓之鳥似的,看着田大花嘴唇直打哆嗦,旁邊帶頭的年輕戰士忙勸道:“這位大嫂,你先別著急,我們會把鄉親們都救出來的。”
“說話。”田大花心裏着急,沒搭理他,催促姜茂松,“快說,福妞怎麼在裏頭?”
“丫頭、來娣,還有福妞,她們來跟我妹妹玩。”姜茂榮說,“剛好土匪就竄進來了。”
可惡!田大花心裏惡狠狠罵了一句,皺眉盯着那扇木板的大門。
“這位大嫂,你往後躲一躲,你放心,我們會有辦法把他們救出來的。”帶頭的年輕戰士口中安撫着,伸手想把田大花往後拉,田大花抬手一擋,問他:“你叫什麼?”
那戰士一愣,被田大花問得有些意外,但仍舊答道:“我叫張二柱,我是班長,大嫂你放心,我用生命跟你擔保,我們一定會想辦法救人的。”
“張班長,”田大花說,“姜茂松你認識不?”
“認識。”張二柱立刻回答,“我們政委,剛調來不久。”
“我是他媳婦。裏頭的福妞,是他妹妹。”田大花說,“你讓我進去。”
“嫂子!”張二柱頓時變了臉色,連忙說,“嫂子,這可不行,你可不能進去。你放心……”
“我放心。”田大花截住他的話頭,“你讓我進去,起碼我想法子先把小孩弄出來。”
“嫂子,這可不行,我不能讓你進去。”張二柱苦着臉,急得一腦門汗,“嫂子,你聽我說,裏頭有三個土匪,有槍,你進去也是多送一個人質。”
田大花盯着那木門,半天沒回應。關心則亂,她真是有些着急了。福妞是她一手帶大的,兩人名為姑嫂,實際上田大花拿福妞當女兒養,一聽見福妞在裏頭,哪能不着急啊。
張二柱的阻攔讓她冷靜了一下,她這麼進去,萬一激怒土匪,狗急跳牆,來個魚死網破就糟了,再說裏頭不是福妞一個人,也不是一個土匪,她必須得仔細想一想對策。
“要不,你們先撤下去,讓他們走,先保全了裏頭的人再說。”田大花看着張二柱。
“嫂子,我喊過話了,答應放他們走,可那些土匪要我們繳槍,把槍都給他們……我已經派人報告上級了。”
繳槍……這邊繳了槍,沒了武器,土匪手裏可都拿着呢,誰知道這些亡命之徒會幹出什麼事來?
田大花沉默一下,往後退了幾步,站在那兒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