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十七歲新娘
第三章
“陸先生!”
鞭炮聲起,驚醒了夢中人。
趙逢春猛地睜開了眼,夢中場景歷歷在目,猶自驚魂未定,緊攥着被子大口喘氣。
天色還未亮,趙逢春坐起,眼神渙散,發現自己睡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
待看見床頭的大紅色新衣時,目光一閃才有了焦距。
門咚咚作響,外面的女聲喜氣洋洋。
“逢春啊,快開門醒醒,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西頭兒請得人來了,等着給你化妝梳頭呢。”
趙逢春倏地笑了,笑意卻不達眼底,是無奈,是妥協,是落寞。
高考已經過去快半個月了,今天是她結婚的日子。
她才十七歲,便已成了新娘。
*
天色尚暗,風吹的牆上的紅對聯簌簌作響,院門口晃蕩的紅燈籠透着詭異的紅光。
趙逢春穿着紅色的中式嫁衣,走出了房門,面前的院子陌生又熟悉。
這不是她的家。
趙勇家嫌她家不吉利,會給他們家帶來晦氣,讓趙逢春從鄰居家裏出嫁。
都說借娶不借嫁,但是在錢面前,什麼習俗什麼講究都是口頭上說說而已。
就像是她出嫁,家裏唯一的親人卻不在,所有人都幫忙瞞着她此時還躺在醫院的爺爺。
只是為了她能和趙勇能順利結婚,用趙勇家出的彩禮錢把欠他們的債給還了。
趙逢春站在屋子門口,透過院牆看向自己的家裏,空曠曠地沒有一點喜氣。
她家住村東頭兒,房子是十幾年前蓋得,樓房。
那個時候都還窮,村子裏遍地是瓦房,就算是有幾家人蓋了新房子也都是蓋得平房,趙逢春家的樓房在村子裏是獨一份兒,直到現在趙逢春仍然還記得村子裏的大人小孩兒們羨艷的目光。
即便是後來大家都有錢了,陸陸續續地將房子翻新,蓋樓房的也只是少數,趙逢春家的樓房還是很招眼。
但是趙逢春家裏怎麼有資格住這麼好的房子呢?
打開大門,裏面空曠曠的,像是好久沒住人的樣子,也就一側的偏房看着還有點人氣兒。
整潔和破落並不矛盾,用一個“窮”字可以完美概括。
樓房的門和窗戶早就被砸爛了,現在正中的大門用幾塊木板擋着,窗子全部是空的,從院子裏一眼可以看見屋子裏整整齊齊堆着滿滿的麻袋。
麻袋裏裝的是收下來的玉米、小麥、花生等農作物,但是沒有一袋屬於趙逢春他們。
趙逢春和她爺爺就住在一側原來準備作廚房用的小平房裏,廚房則是在院子裏簡簡單單搭了個灶台。
樓房再破再不好,也沒有人能容下他們去住。有一家提出來用樓房存放東西,接下來就是第二家第三家,她家的樓房算是村子裏的公共場地。
如果不是因為那些人嫌房子裏死過人不吉利,她連這個破家都沒有了。
曾經有一段時間,趙逢春和爺爺無處可去,就在她家後面荒廢了的破房子裏,颳風漏風,下雨漏雨,時不時還會從房頂上掉下一層土或者半片瓦。
有一天半夜裏下起了雨,趙逢春蓋着條劣質的紅綢被子,噩夢驚醒,滿身都是紅,年幼的她還以為自己流了很多血,就要死了……
她一點都不喜歡紅色!
*
本該是高三最緊張的一段時間,爺爺卻突然病倒,爺孫倆相依為命,趙逢春不得不離開學校回到家裏照顧病重的至親。
多年前趙逢春的爸爸說走就走了,卻給家裏留下了一屁股債,幾乎全村人都是她家的債主。
債務纏身,趙逢春的爺爺當了大半輩子的教書先生,臨老退休了卻開始冒着高齡跟着村裏的建築工隊當小工。
可是欠得實在是太多了,她爺爺搬磚提泥累死累活,節衣縮食不捨得吃不捨得穿,攢來的錢都用來還債了,這樣窘迫的生活過了快十年都還沒還清。
村裡人多重男輕女,養兒防老,養女無用,認為女孩子家家的識個字不當文盲就得了,沒必要花錢供她上學。
像趙逢春這樣的小姑娘早就自願非自願地輟學外出打工掙錢了,債主們自然冷嘲熱諷過,但是趙逢春的爺爺說什麼也要供趙逢春上學。
爺爺說,不求別的,只求她將來找個好工作,嫁個好人家,過上安穩幸福的生活。
趙逢春也不想辜負爺爺的厚望,努力讀書,立志考上大學將來掙大錢還了債,讓爺爺安享晚年。
可是還沒高考呢,爺爺病來如山倒,家裏唯一的經濟來源沒了,還要幫老人治病,趙逢春一個還在上學的小姑娘能怎麼辦?
難不成拋下重病的親人不管不顧,自己跑了一了百了?
就算是殺了趙逢春她也做不到。
村子裏的人來討債的時候,趙勇攔住了,說錢都他還。
非親非故,趙勇憑什麼幫她還?一個外出打工自己生活都顧不住的人,他又哪裏來錢幫她還呢?
只有一個辦法,趙逢春嫁給他。
村子裏的年輕人都是差不多這個年紀結婚,趙逢春的同齡人有些孩子都生了,不算奇怪。
不到法定結婚年齡不要緊,辦場婚禮喝喝喜酒,結婚的事十里八村都承認。
眼看趙逢春家裏這樣沒法兒還錢了,不想自己的錢打水漂,那些人就紛紛派自己家裏的女人到趙逢春這裏遊說:趙勇人老實心眼兒也好,也一直中意你,多好一樁婚事……
但是趙勇有個厲害的媽,他爸怕老婆,他媽當家。只要他媽說一聲不,這樁婚事就鐵定不成。
村子裏的女孩兒年紀一到,就有好事的姑婆阿姨上門說媒。
單論個人的條件,趙逢春樣貌學歷在村子裏樣樣不差,但是卻沒有一個人登門——她家的情況太糟了。
那天趙勇提出來不讓她考大學,趙逢春抽回了自己的手,幾乎都沒有猶豫地地就答應了:“反正我還要呆在家裏照顧爺爺,也沒時間學習。”
債主步步緊逼,趙勇的媽媽提出來那樣的條件,趙逢春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趙勇家承諾幫趙逢春還債,並且給她爺爺看病,趙逢春點頭了。
這場婚禮,趙逢春其他什麼都沒要。
現在的小姑娘要求都很高,要有車有房,家裏什麼現代化工具都備上,彩禮錢也要狠狠敲上一筆。
買車子的錢、蓋房子的錢、彩禮錢……林林總總算起來娶個媳婦也得不少錢,娶趙逢春雖然要還債治病,但是她什麼都不要,不用蓋房子也不用買車子,進門后因為錢的事還能拿捏得住她,趙勇的母親一合計,是筆好買賣。
村子裏有什麼話都傳得特別快,當趙勇母親的話傳進趙逢春耳朵里的時候,趙逢春想了想,的確,是筆好買賣。
她把自己給賣了。
*
答應趙勇之後,心死了,趙逢春留在家裏照顧爺爺,沒有再回學校。
當初走得急,趙逢春的書本和複習資料全部在學校里沒帶,她就真的沒再碰過書。
趙逢春遲遲不回學校,家裏也沒個電話,班主任打到了鄰居家裏。
趙逢春提出來不上了,老師苦口婆心半天,到最後趙逢春還是說她不上了,老師生氣地掛了電話。
沒想到第二天班主任就從縣城來她家裏了,知道了她家的情況,雖然可惜,但是實在無能為力,只能幫趙逢春把她留在學校里的書本和複習資料送了過來。
老師臨走前拍了拍趙逢春的肩膀,長長地嘆了口氣,“逢春啊,你要是想通了,高考的時候來找我拿準考證。”
人騙不了自己,每當閑下來的時候,趙逢春總忍不住拿出書來翻一翻,拿出題來做一做。
趙麗見了,告訴了她媽媽,趙勇的母親嘴皮子功夫了得,害怕她真的鬧到爺爺面前,趙逢春剛剛復燃的星星之火再次熄滅。
高考前夕,趙逢春心裏還是放不下,偷偷地跑去參加了高考。
夢裏是真的,她碰到了一個男人,一個可怕的男人。
她聽到別人喊他“陸先生”,那個姓陸的男人,自此成了趙逢春的噩夢。
那天趙逢春在醫院睡着后,那個男人果然準時把她叫醒,上午把她送到了學校參加考試,中午又把她接回了酒店裏,晚上送她去醫院上藥,第二天又是如此,只不過考完後趙逢春就急匆匆地逃走了。
她一點都不想再見到那個男人。
雖然後來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見一點先前的暴戾,但趙逢春還是怕他。
男人掏槍時輕輕吐了幾個字,趙逢春其實看到了——那就去死!
他是個瘋子,不要命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