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 五箭定約

第089章 五箭定約

冬日的黑夜總是來得極其之快,當兩人領着一百五十騎行至前往雲中城的半路,天色已經黯淡到伸手不見五指。

所有人默然無聲,黑幕中只有輕微的馬鼻咻咻和清脆的蹄聲嘚嘚。

感受着周圍縈繞不散的低落情緒,秦慎沒有命人點燃火把,而眾人似乎亦無這種心思,就這樣摸黑順着長直的大道默默行進,不知前方何時才是終點,或許根本就是——

永無盡頭。

是啊!永無盡頭!所有的一切都似乎看不到盡頭!秦慎暗地一嘆,可是生命總有盡頭,又何來永無盡頭之談?

前方若隱若現的閃爍出幾點燈火,仿若在告訴他盡頭終會到來。

“叫門!”

黑暗中,秦慎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也帶上了幾分幽冥的陰冷。

兵卒奉命好一陣嘶喊,城樓上伴隨着各種譏笑嘲弄終於傳來了懶散回應,其中更夾雜有類似三女住在軍營卻有五百餘兵卒諸如之類的污言穢語,猥褻笑聲。

叫喊停了下來,城下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等待秦慎的發作。

只可惜黑暗中他似乎就像未曾在此出現般悄無聲息。

眾人心中一陣懊惱失落。

秦慎默默取下長弓。

月余前當他的觸覺比以前靈敏百倍時,他曾以為自己的箭術已經達到巔峰,自那刻起,他對忽然對箭技失去目標與方向。

然而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此感此受,他看到城樓上寒風中飄蕩搖曳的燈籠,又重新燃起對人之極限的追求。

同時,他亦深刻明白過來,上下數千年,再或自有生物以來,這個世界每天或許都在發生變化,但唯一永恆不變的是——

弱肉強食。

在這樣的世界,你要麼蟄伏,要麼站在頂端,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而他已再無蟄伏的可能,他唯有努力的爬上頂端。

閉目凝神全神貫注的感受周圍的一切,舒緩的調節呼吸把自己保持在最輕鬆敏銳的反應狀態之下,靈台剎時一片清明,天地人物竟似完全能體會於心。

整個人的精氣神開始往下沉去,進入一種物我兩忘的境界。

凜冽的寒風掃過,仿若再無阻礙的從他身體穿透與他融為一體,他能清晰的觸摸到它的存在,掌握它的規律。

猛然睜眼,城樓上燈籠的擺動似乎亦變得有了節奏起來。

當下毫不猶豫的拈箭,搭弦,挽弓,松指,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般迸射出第一箭……

“錚!”

遲遲等不到命令而進退失據的眾人垂頭喪氣間陡然聽聞身旁近處響起一聲輕輕弦鳴。

還未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何事時,又是“錚錚錚錚”四聲弦鳴入耳。

伴隨着城樓同時傳出的一片驚慌失措,眾人昂首看去,只見本該懸挂城樓屋檐下的五隻燈籠接連墜落,頓時一片漆黑。

夜色深深中,只剩秦慎一句一頓的冷漠厲喝在寒風裏來回飄蕩——

“柳校尉!明日午時!城內校場!不見不散!”

眾人呆了一呆,生出一種不知該喜或憂的複雜情緒,將軍今生唯有死約的豪邁之言早已傳遍雲中,更或中原。

樓上的喧鬧歸於寧靜,秦慎下達了回營的命令。

返回營地的路上有兵卒點燃了火把,他的臉色在撲騰的火光下忽明忽暗,無人能猜透他究竟是何想法。

四下里除了嘚嘚馬蹄獵獵火聲肅靜一片,人人皆是心潮起伏。

想到明日的死戰,秦慎的血液忽然再次沸騰起來,直覺月余來心內枯死的天地又回復了勃勃生機,似乎只有殺人再或被殺這樣他的生命才有意義,其他的一切都無關緊要。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何時開始變得如此嗜血?

近月來,他享受着平靜的日子,亦覺得這就是真正的生活,但是在他心底,就連自己都不得不承認似乎缺少着什麼,讓他覺得悵然若失。

而此刻,那種悵然不翼而飛,滿滿的儘是充盈之感,難道他天生本就是追求刺激之人?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本以為憑藉自己的名聲和殺出的威望就可以蟄伏起來安枕無憂的想法,已經被方才的事實狠狠打了一個耳光,告訴他這只是妄想。

沒有任何強迫以及武力能讓他屈服,他必須奮起反擊。

“將軍,瞿兄等人該如何是好?”暗淡的火光的下曹進只能看出他的臉色忽冷忽熱,卻看不出他的內心是喜是憂。

聽到問話,秦慎收回思緒暗吸一口長氣平復些許情緒,略作沉吟道:“有瞿兄坐鎮料想並無大礙,只是今晚少不得要辛苦他們。”

曹進點了點頭,默然看着他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問出了本就是最想問的話語:“將軍明日真要與柳光死戰?”

“莫非你以為是戲言?”秦慎眉頭微皺質詢的看他一眼,再回首難明其味的輕輕一嘆,接着道:“盧芳終是坐不住了,不然你以為光憑柳光一人膽敢如此對我?”

說著輕哼一聲,眼中閃出几絲狠厲道:“想用這種辦法逼我回城駐紮,我必要教他大吃一驚。”

曹進聞言先是點了點頭,卻又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擔憂道:“只是……只是如此難免就與盧芳完全公開對立,對將軍委實沒有任何好處,況且俺聽聞柳光箭技確實不凡,上次他敢在武泉向……”

說著“哎喲”一聲忽然停了下來,猛地舉頭看向暗黑的夜空,“下雪了!”

星星點點的細雪如蘆花般透過昏黃的火光在風中飛舞飄蕩,落在臉上,發出一陣微涼。

秦慎探出手掌,默然目視一瓣細微的雪花在手心慢慢融化,直至完全消失,始收回目光望向漆黑的夜幕輕吁了口氣,面現一絲迷惘九分堅定,“若是面對柳光再或盧芳都畏手畏腳,那我或許真的應該就此返回武泉,再或死去。”

言罷頓了一頓,看向他的目中露出少有的溫暖,輕言寬慰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曹進看着他喏了喏嘴,最終還是不再言語。

……

回到大營,秦慎的腳步停在營房門外聽着室內傳出的竊竊私語、輕聲笑鬧心中霎時湧出一片溫馨,深吸一口長氣,含笑掀簾而入。

“官人!”圍坐火爐的兩人聽到動靜,面上驚喜的側首中連忙起身迎上,而小白也立即半是疾奔半是跌撞的跑了過來,圍在他的腳旁討好的繞來繞去。

更為細心的如畫前迎中眼尖的發現他頭頂肩上落着一層薄薄白沫,一愣之餘疑惑道:“下雪了?”

言罷兩人加快腳步來到他的身旁,手忙腳亂的要為他拂去雪跡。

然而細小的雪沫又如何能夠拂去?

伴隨着溫暖柔軟的小手輕輕地落在身上,雪花融入髮絲衣裳,再無痕迹。

見到這般狀況,如詩手足無措地絞着身前雙手,有點忐忑,更有點自責的怯怯看他一眼,眼中噙淚的悔恨道:“婢子不該阻止如畫為官人拿取氅衣。”

“無妨。”秦慎臉上儘是寬慰的笑意,小女孩家的心思,他如何不懂?

而兩人發自內心的對他的關心,也讓他自身抵漢代以來驀然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暖意,接着調笑道:“你不是說我不懼風寒嗎?這點雨雪又算甚麼?”

如詩聞言含羞帶惱的釋然中橫他一眼,卻又心中懊悔無出發泄的輕輕一腳將圍着他繞個不停的小白勾到一旁,沒好氣的斥責道:“去!連你也要來和我們搶官人嗎?”

說完又自己都覺得好像失言的垂下小腦袋,臉色緋紅的不安起來。

而聽到這話,秦慎看着瞬間趴在一旁可憐巴巴望着自己的小白心中不禁莞爾,卻也無奈。

不知怎地,明明他只去過一次惜玉閣,且只與顧惜玉說了不過短短几句話,然而如今整個雲中城卻傳遍了他與對方的各種桃色流言,香艷蜚語。

對此他亦是無奈之極,可這種事情又不能現身自辯,那樣只會讓事情越描越黑,也就只能這樣渾當不知的聽之任之。

而最讓他頭疼的是,這種沒邊沒際的流言傳到了經常去城內置辦各類物品的如詩如畫耳中,為此他沒少受兩女暗含怨懟的委屈目光。

或者在她們想來,哦!我倆小是小了點!可也是生得明艷動人,長得青春秀麗,哪裏就不如她了?為何你能對我倆視而不見,卻又去撩撥甚麼風月女子,難道青樓中人就真有甚麼不同?

唉!頭疼!

秦慎暗一感嘆,就當未曾察覺她話中之意般的一笑置之,扭頭看向火爐上熱氣騰騰的鍋釜,淡笑道:“你倆也未吃吧?”

聽他問起,兩人這才驀然想起,應了聲后又趕緊分工擺食具、盛飯菜、拿氅衣、打熱水為他暖手暖腳諸如此類。

看着兩人忙碌的身影,秦慎倍覺溫馨而感動的沒有加以絲毫拒絕。

在他想來,一個人傾心的付出,拒絕並非是對對方的關懷體貼,而是一種近乎殘忍的折磨,這會讓對方陷入自我懷疑的境地,懷疑自己是否做得不夠,再或不好,更或不值?

而關懷,亦有許多種別樣方式,就比如……

思索間秦慎看着兩人微微青澀卻又透出幾分成熟的曼妙身姿,身體漸漸有了某種反應,旋即又被這種突然冒出的想法嚇了一跳,連忙撇過頭去不敢再看,心中不禁暗道我這究竟是怎麼了?

自修習《御風訣》以來,好處自然無需多說,可是似乎也開始出現了弊端。

他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沒自制能力!

唉!宗浩,你究竟在哪裏?你該不是想害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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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關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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