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反客為主

第068章 反客為主

僵持中,竇義默然看一眼怒火中燒的王睦,再看一眼氣定神閑的秦慎,暗自驚奇不已。

在他印象中,秦慎並非一個咄咄逼人之人,為何離開武泉月余,變化竟如此之大?

這段時間,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而對於秦慎寸步不讓的言語針鋒,就算他這個從情感而言更傾向於對方的人來說,亦覺得有幾分不恰當之處。

趙高何許人也?

指鹿為馬,就連滅秦之漢臣陸賈都嘆道“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之人,秦慎將王睦與他相提並論,這不是說對方就如趙高一般獨攬大權,結黨營私,剷除忠良,最終導致亂世?

這樣的言語,又怎能不讓王睦氣急敗壞,惱羞成怒之下或許真的一劍就此做個了斷?

想到這裏,竇義不由眼神隱含擔憂的看向秦慎。

另一邊的盧芳倒是處之泰然,吸取先前的教訓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臉上掛着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靜看這場好戲。

沉寂的帳內,王睦的臉色變了數變。

他真的很想就此結束一切。

然而……

這其中的道理,只要稍微對當今中原局勢有所了解之人就能明白,若無十足理由,他真的不希望被對方不幸言中,成為那個引得天下大亂之人。

無故誅殺良將,於此時局,他還真擔不起這個罵名。

而司馬遷筆下的“伐無道,誅暴秦”這一壯舉,才僅僅過去兩百餘年,可以說是言猶在耳,歷歷在目。

怒火漸漸平息,暗忖自己為何今日會這般大失方寸時,王睦定了定心神,終開口道:“秦千人何方人氏?”

“漁陽。”

“漁陽。”王睦重複着點了點頭,忽然就似抓住漏洞般反問道:“秦千人既是漁陽人,為何又前來武泉從軍?在此期間,誰又知你是否真去過雲中呢?”

秦慎聞言露出譏誚的一笑,好整以暇道:“王執法這話倒教卑職難以理解了,就如執法任職於長安,不一樣出現在武泉?況且雲中相較武泉離漁陽更遠,卑職又怎會先去雲中再折返武泉?若如執法之言,莫非執法來武泉時,還先去漁陽,再折路武泉?”

說完趁對方臉色越變越沉的還未發作之際,又道:“或許卑職此言執法難以接受,卑職亦可明言相告,卑職離開漁陽來武泉從軍,一則仰慕竇都尉名聲,二則是不希望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王睦微微詫異。

“若非今日之事,卑職實不願再提及過往。”秦慎欲言又止的猶豫片刻終無奈的臉色一黯輕聲解釋,接着沉痛道:“數月前,這世上卑職就再無任何親人,正因為此,卑職這才離開漁陽。”

舉目無親的孤獨,邊關之人盡皆深有感受。

而為他情緒言語所感,眾人見他此刻被迫提起深埋心底的傷痛,亦是感同身受的微微一嘆。

王睦卻是無動於衷,繼續問道:“方才秦千人只說漁陽,卻不知又是漁陽何處?”

秦慎收起些許悲痛,有點失魂落魄的回道:“大青山。”

“大青山?”王睦似發問又似思索的默默記下這個地名,不依不撓道:“何處?”

秦慎狀似有點不耐煩的看他一眼,語帶諷刺道:“王執法手掌天下最精銳兵馬,想要知曉還不簡單?”

言罷這句,才耐下性子又解釋道:“不過我卻不知,只是看它青綠一片便自命為大青山,而我自小跟隨祖父在山中打獵,及至成年都從未出過山林,又如何知曉方位?唯一一次出山,亦不過是數月前……”

說著又是一臉黯然的不忍再言。

王睦被他忽軟忽硬的言語弄得一陣心煩意亂,又發作不得,此刻見他再拿身世說事,不由一臉的厭惡與嫌棄。

及后看着此刻傲然挺立的他想起當日雲中的匆匆一瞥,忽然道:“我看秦千人身形高大也算異於常人,倒與我追捕之疑犯有幾分形似。”

秦慎聞言霎時有如看白痴般瞧着他,滿是難以置信的道:“不會這也是執法懷疑我的理由吧?若真如此,漁陽百姓盡皆身材高大,此次我路過更得遇一名八尺大漢,執法何不將漁陽百姓全部緝拿,慢慢拷問?”

說完又似想到什麼般“噢”了一聲,補道:“莫怪卑職未有提醒執法,漁陽有些女子亦是身高體壯,執法可千萬莫要漏掉。”

見他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竇義亦是無奈的暗地搖頭苦笑。

而盧芳看到他用言語將王睦擠兌到這個地步,卻有一種很是解氣的感覺,此刻見他拿腔捏調的調侃對方,更是莞爾一笑,倍覺親近。

王睦聽到輕笑掃了一眼,壓住滿腔憤懣繼續詢問。

然而只要稍加影射,則必然遭受更為猛烈的冷嘲熱諷,而普通問答,卻又始終找不到任何漏洞,有心想要拿下拷問,又要顧及名聲。

幾番較量毫無收穫之下,回想最開始的措手不及都未能奏效,他亦是直覺一陣憋屈,以及深感騎虎難下。

兩難之際,竇義知機的打破這種尷尬,拱手請膳。

忙碌一早的閉門羹其實早就讓王睦吃了個大飽,不過值此時刻,他還是勉為其難的就坡下驢,對着秦慎冷厲一視,暫且就此作罷。

秦慎無所謂的聳肩回了一眼,旋即避目不再搭理。

如今最艱難的處境已經過去,以後只需處處多加小心,又何須再忌憚於他。

幾人正要相約動身,盧芳卻忽然提議道:“如今距武泉大捷已是月余,而我因公事繁忙卻一直未能前來慶賀,今日既然身已至此,不妨請軍中將領同來飲宴。”

竇義眉梢一跳,旋即平靜的恭聲應諾,喚人進來重新安排宴席。

見自己的事情已經解決,秦慎實不願再在此處多面對王睦哪怕一分一秒,連忙識趣地告退,卻又被盧芳盛情挽留下來。

就此枯坐半晌之後,就連三人究竟討論了什麼話題都未曾留意的他終於忍不住隨便找了個理由,溜出帳外。

帳外瞿寒等人蹤跡早無,他問明宴會之地,朝那快步踏去。

宴席在武泉關最為寬大的廳中舉行。

首席自然設在正對大門處,兩側各有三十餘席分前後兩排,以供軍中千人、都伯以及盧芳王睦兩人的侍衛就坐。

眾將士早被告知今日有京中要員與雲中太守同賀,是以一改常態的分別坐在自己席位,就連談話時也是湊近些交頭接耳,絲毫不敢太過喧嘩。

氣氛看起來顯得頗為嚴肅,這讓剛剛踏進大廳的秦慎看得不免暗暗搖頭。

這叫酒宴?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斷頭飯呢。

胡思亂想的東張西望之際,筵席中部位置曹進等人向他揮手示意,待他步了過去在他們為自己留下的席位入座,幾人連忙悄聲問起剛才帳中究竟發生何事。

“我也不知。”秦慎自然一臉茫然不解,旋又猜測道:“聽那王執法話中意思,或許是看我與他追捕的一個疑犯形似而錯認吧。”

言罷將話題引向他處,靜待這並不快樂的酒宴快點開席,以便盡歡而散。

“鐺!”

鐘聲響起,提醒眾人各歸酒席以及肅靜。

這就是所謂的鐘鳴鼎食?

就在他又要開始神遊太虛時,王睦等人飄然而入,連忙收斂心神跟隨眾人起身迎候。

王睦身為繡衣執法有代天巡狩之意,又是此間職權最高之人,按說本該就坐首席,不過他卻予以拒絕,然後與盧芳東西昭穆而坐。

這一幕倒讓秦慎對他有了些許詫異和改觀,暗道看來他也並非完全是飛揚跋扈之人。

微一分神間,王睦等三人已經入座並抬手示意,眾人亦重歸席位。

少傾,盧芳與王睦推讓一番,然後由盧芳舉盞站了起來。

眾人見狀,連忙又跟着紛紛捧盞起身。

古代吃個酒宴還真是累!秦慎無奈的揉了揉膝蓋,不情不願的一同起立。

盧芳掃視眾人一眼,笑而言道:“降奴服於不自量力,遣兵四處寇邊,除了少部被侵,余者皆為我大新所敗,而其中尤以武泉大捷為甚,斬敵萬餘,俘獲甚多,捷報傳至長安,帝心亦是甚慰,及后封賞陸續便至,王執法及我今日便先在此處為爾等賀,為大新賀!”

眾人齊聲喝彩,轟然暢飲,氣氛顯得很是熱烈。

飲完此盞,隨後陸續又是一番其他祝酒詞,直將秦慎弄了個起起伏伏,慘不忍言,一肚子淡酒水之後才終於可以正式享受美酒佳肴。

然而直至此刻,萬般折騰下又何來食慾?

唉!相較於此,還是面對如詩如畫的細心服侍和那種無拘無束,就算吃糠咽菜都似乎要愜意幾分。

至此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思想真的很奇怪。

比如當初他剛到西漢,就算再苦也覺得理所當然並坦然接受,但是一旦知道古代其實也可以享受並真正享受過一段時間,就會對現狀心生不滿。

這,或許就是人慾求不滿的複雜心理吧?

曹進看他夾着一大塊肉默然相對,湊過來賊笑道:“將軍想小娘子了吧?”

秦慎驚得手一抖的肉也掉到案上,白他一眼后沒好氣道:“胡說八道,我不過是在看這究竟是甚麼肉而已。”

“將軍休要狡辯。”曹進搖頭一臉不信,旋又滿目回味道:“不過小娘子卻要比此肉嫩滑許多,那味道……嘖嘖,妙不可言……”

感嘆片刻,又滿是敬佩仰慕之意的看着他道:“只是將軍能對着如此粗糙之肉都聯想到小娘子,還真教俺佩服呢。”

秦慎牙根暗咬的恨不得一腳踹過去,可也知當下實在不合時宜。

看到他這副討打的嘴臉正要開口反言嘲他幾句,卻又忽然轉口似不確定般問道:“我是六月初三入伍?”

“難道不是六月初三?”曹進聞言也是疑惑起來,撓頭道:“難道俺記錯了?”

“好像是六月初三。”秦慎看着他語氣稍稍變得確定。

曹進點了點頭。

兩人就此心照不宣的達成了某種默契,再或說是一種協議。

同時他也知道,就算終有一日他能回到後世,也終將多了一個需要安置之人,這是他自此刻起不可推卸的責任。

難道真的要被兄長不幸言中?我最終身負沉重包袱,欲罷不能?

唉!

權勢,如果自身都不夠,又如何能提攜安排他人?

“秦千人何在?”

就在此時,一把聲音傳入耳內,將他驚醒的同時循聲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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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關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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