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6章 善者不來

第066章 善者不來

瞿寒神色沒有絲毫變化的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正如孟子有言: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今上看重士子,下臣也就必然更愛惜才華之人,而舉目天下,士農工商以至諸多階層,唯有名士受天下敬重而有過輕罰。”

說著看他一眼,續道:“秦兄如今新功再立,右遷乃是必然之事,爭鬥亦不可避免,若有士子乃至名士身份,豈非大有裨益?如此也就讓旁人敬重甚或忌憚於你而不敢輕易妄動,你也便更加安全。”

這話倒與兄長和自己的想法有幾分一致!

秦慎恍然大悟的點點頭,釋然道:“瞿兄所言不無道理,不過我等武人,卻也無需那些虛無之名,嗯……”

說著話音一轉,繼續道:“說起功勞,這個大破匈奴斬敵萬餘又是怎麼回事?”

薛玉唯恐他再將罪名安在自己頭上,搶先分辯道:“此乃都尉之意,可與我等無關。”

竇義?秦慎心中一愣,詫異道:“都尉為何如此?”

眾人皆搖頭表示不知。

瞿寒沉吟片刻,道:“其實我等亦不過是猜測罷了。”

頓了一頓,補道:“你莫要以為我等盡皆口無遮攔之輩,曹兄以及薛玉平日裏雖大大咧咧,卻亦是懂分寸知輕重之人。”

“況且以當時情況,我等又何來心思四處炫耀,薛玉亦僅僅向都尉吐露過《出塞》而已,憑着此點,我等才能大致猜出是都尉所為,至於你想知道真正緣由……”

說著向他淡淡一笑,聳肩道:“我想或許只有當你找到真正散播之人,才能知道所有真相吧。”

秦慎思索片晌,卻思無所得。

心想或許真的只有找機會問問竇義,才能知道他的真正用意,遂放開這個不得其解的問題,轉而不經意的隨口道:“最近武泉可有其他異樣?”

“異樣?”瞿寒疑惑的看向他道:“秦兄指的是?”

得他相問,秦慎如自己都此刻才醒悟般輕噢一聲,解釋道:“就是比較新奇的人或事物,瞿兄當知我這人最喜獵奇。”

瞿寒點了點頭,又搖頭道:“一如平常,並無奇特之處。”

秦慎瞭然的微一頷首,此時武泉關在望。

竇義已從縣城兵卒的報信中得知他歸來,早是破例的屈尊率人候在關門處。

兩人相見,當他表達完自己對都尉親迎的萬不敢當誠惶誠恐后,自然又是好一番情真意切的噓寒問暖。

及后更在軍中大開筵席慶賀他平安歸來,席間眾人相互殷勤勸酒,述及各種戰事以及逃亡之事,卻是直至他醉得不省人事,都沒機會問起那功勞之事……

翌日,日上三竿。

頭昏腦漲的秦慎醒了過來,感嘆着這個時代的酒也未免太容易上頭的同時,不免又想起如詩如畫這十餘日來體貼細心的照顧。

若是有她倆在,幫着按按頭該有多好啊!

想着卻又暗自一嘆,警醒自己。

溫柔鄉,英雄冢!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可別讓糖衣炮彈迷失了自己的心智!

就在他烏七八糟感慨萬千時,門外有人輕敲門扉,答應后只聽屋外稟道:“稟秦千人,都尉有請千人前去帳中議事。”

怎麼剛回來就有事情!

悠閑了月余的秦慎就如患上假日後遺症般懨懨的應了一聲,不情不願的爬起身換上軍裝,收拾一番,抖擻精神朝帥帳踏去。

甫一步入營帳,兩眼一掃之際臉上微感詫異的旋即恢復平靜。

接着便面色波瀾不驚,腳步毫不停留的趨前行禮,心中卻不免掀起滔天巨浪,酒意全醒的暗自感嘆——

來得好快!

帳內端坐三人,除了竇義,赫然還有王執法以及另外一位年四十許的男子,而從竇義敬陪末席來看,那人地位顯然亦高於他。

“屬下秦慎拜見竇都尉。”秦慎俯身行禮,斜眼朝兩人偷偷打量。

另一人面目精明、鼻樑鷹勾、雙眼狹長卻精光閃閃,此刻雖然正臉帶淡笑看着自己,卻也讓他明白這種人才是笑裏藏刀的真正好手。

而王執法則是一身勁裝,相較於當初雲中粗略一見的華麗繡衣,要顯得更為洒然飄逸,只是他那毫無表情的面目,以及眼中蘊藏的寒芒,仍有種讓人說不出的懾人氣魄。

他此時正緊盯着自己,卻又難以從表面看出心中究竟作何想法。

他看得沒錯,王睦此刻正仿若初次相見般將踏入營帳之人細細審視,這就算在平常之時,也是無可厚非。

上峰打量下屬,本就稀鬆平常,他不需要在旁人眼前做任何掩飾。

因京中雜事纏身,他三日前方才趕至雲中,不想昨日就得到那人身抵武泉的消息,而從之前各方面的信息判斷,他相信定會不虛此行。

他一直靜心等待將來之人,自對方剛踏入門框,心中瞬間便有決斷——

就是他!

雖然當日只匆匆見過一面,而對方的的面目皮膚如今也已然變為古銅色,體格也變得更為強壯,還有與這個時代儼然一體的裝束,但是那不變的身高,不屈的眼神,一舉一動間的傲然之氣,無不將他徹底出賣。

他敢肯定對方就是那個在雲中讓自己顏面盡失的男子!

心念電轉間,他毫不遲疑的凝神探聽對方動靜,然而結果卻是讓他大吃一驚,對方除了剛見到他的微一詫異心神波動外,竟是心如止水!

而對於秦慎來說,行禮片刻也不敢過多細看,待到起身之時早已雲淡風輕,面對王執法的到來他早有預料,不過是沒想到竟會來得如此突然罷了。

至於王執法究竟能否認出自己,他也絲毫不為擔心。

當日兩人不過匆匆一個照面,如今他雖然身高不變,體格卻變得更為強壯,而且數月的風吹日晒之下面目皮膚也已成古銅色,再加上與這個時代儼然一體的裝束,他相信只要自己拒不承認,就連王執法也拿他毫無辦法。

兩個不同的人關注着完全相同的事情,雖然結果截然不同,卻不知當他們知道了對方的心中想法後會不會相互引為知己,為彼此的心思浮一大白?

“秦千人,我為你引見一番,這位是……”

竇義只等他行禮結束立刻起身言道,說話間引手指向王執法正要介紹——

王睦猛然揚手止住話頭,上下打量他幾眼,旋即盯着他話語中充滿玩味之意道:“秦慎,秦千人,好久不見!”

竇義聞言愕然的扭頭看向王睦。

“閣下是?”秦慎蹙眉回視,滿面疑惑不解之色,好奇的探詢道:“閣下認識在下?”

看他這副裝傻充愣的模樣,王睦又好氣又好笑,冷哼一聲,揶揄道:“秦千人還真是健忘,既如此,便由我來提示下秦千人,數月之前,雲中城內,秦千人可是威風的緊吶。”

說完滿是嘲弄的瞧着他,質道:“嗯?現在秦千人是否已然憶起?”

“在下實不知閣下此話究竟何意。”秦慎一臉迷茫的雙手一攤,聳肩道:“就連縣城在下亦是只去過一次,更別提雲中城,至於甚麼威風,就更不知閣下究竟所在說些甚麼。”

言罷又滿頭霧水的看向竇義,詢問道:“這位大人物是何來歷?為何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待到聽完竇義的介紹,卻又連忙“哎呀”一聲,誠惶誠恐的拱手道:“原來是天子近臣王執法,卑職方才多有失禮得罪,還請執法萬勿怪罪。”

王睦冷笑的看着他的表演不發一言,臉上卻掛滿了譏諷之色,彷彿在欣賞一出猴戲。

此時門外有人通傳,得到同意后一名繡衣吏抱着一堆長劍、弓箭等物品踏入,徑直來到王睦案前,將所有物件堆放在案幾之上。

秦慎看着滿案之物面色陡然轉冷,勃然怒道:“執法此為何意?”

“莫非秦千人怕了?”王睦對他的反應絲毫不以為意,戲謔看他一眼,自顧自的拿起長弓箭矢,開始把玩打量。

秦慎冷哼一聲,昂首道:“我連執法究竟所為何事都不知曉,又有何懼?只是執法這般行為,卻又與那些娼盜之輩有何分別?”

王睦聞言拍案而起,冷眼相看間眼瞼一縮,寒芒如電,殺氣陡升。

竇義及另一人見氣氛猛然轉沉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正要開口勸說,只見王睦揚手一擺,一字一頓森然道:“我今日必叫你死得心服口服!”

秦慎冷笑連連,回嗆道:“我這才剛入營帳,連事情都未弄明白,卻不知如何才能死得心服口服?”

“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又何必在這故作姿態?”王睦嘲弄言罷,又逼視道:“再說我自有判斷,莫非你卻心虛?”

秦慎一梗脖子嗤之以鼻,不屑道:“我身正不怕影斜,又有何心虛?”

王睦點了點頭,一副教你馬上死個明白的表情,忽然道:“可否將你冠帶取下?”

秦慎大無畏的一把扯掉冠帶方巾,赫然露出內里的四方髻。

他來這個時代將近五月,面對漸漸變長的頭髮以前也很苦惱,每次都是自己隨意盤起,將其壓在冠帶之下。

而後碰到如詩如畫,她們的手法卻是極巧,能夠將他還不算太長的頭髮束起標準的四方髻,而他自己又根本不會,是以回到軍營也不敢散掉,沒想到此刻居然還有這種好處。

王睦看着他雖然束着卻略顯稀少的髮髻絲毫不覺意外,逼視着繼續道:“秦千人又可否將頭髮打散呢?”

秦慎面色猛的一變氣極反笑,冷眼回敬中雙目射出森寒電芒毫不相讓的與他對視,悲愴中夾雜着憤懣的疾聲道:“執法手握生殺大權,視天下蒼生為豬狗,待三公九卿為奴僕,要打要殺誰敢不從?我不過是一個小小千人,執法若是要殺,儘管動手便是,又何必極盡所能羞辱於我?”

言罷微微一頓,狠厲道:“執法若想要我如乞丐囚犯般披頭散髮,大可從我屍體之上踏過,一償夙願!”

王睦甫一聞言便面現怒色,及后更是變了數變。

繡衣及他的名聲或許是不太好,但是還從未有人說得這麼難堪,就算皇帝,也不敢說將三公九卿視若奴僕,待天下蒼生為豬狗。

冷漠、陰鷙、憤怒、猶豫等各種複雜表情交織在他臉上,不盡言表,複雜之極。

執掌繡衣十餘年來,從未有人敢這樣與他說話,他恨不能立馬一劍將對方斬殺於地,然而……

帳內靜至落針可聞。

空氣中充滿了森冷氣息,還有那濃厚的火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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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關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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