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內憂外患

第035章 內憂外患

欒提皋屠昂佇立帥帳門口,眼神直勾勾的望着漢軍消失方向,臉色陰晴莫測。

此時已是深夜,在尚未完全撲滅的營地火光映照下,天上的星月亦變得黯然失色,似乎在預示他此戰終將失利,而令他在左賢王之位的競爭中再無資格。

左賢王!這在以前或許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位置,然而自今年其父即位單于以來,父親的種種行為無不昭示着其有打破祖父定下的“兄終弟及”傳位制度,再次恢復成“父死子繼”之法。

他幾乎敢肯定就是如此!無需太多推測,只需從父親以自己取代叔父伊屠智牙師右谷蠡王之位,卻將叔父空置一旁並不升任左賢王就可窺見一斑。

只是,縱然如此,他又能有幾分機會?

上有名正言順的嫡長子烏達鞮侯,下有氏族勢力強大的幼弟蒲奴,他呢?

縱觀匈奴上下千年歷史,他唯一的倚靠也不過僅僅是草原的“寬則隨畜因射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或許,這也是父親同意他請戰武泉的緣由之一吧?

在中原眼中,此刻的草原依舊是強大的存在以及威脅,不過身在其中的他卻知道,事實並非如此。

連年的乾旱之下,草原亦是不能倖免,各部族為了食物以及更高的權力進行着各種明爭暗鬥幾達內亂的地步,耗損與危機步步緊逼王庭,如果再尋找不到一條出路,整個匈奴將極有可能分崩離析。

這是每一個欒提氏有志之人都不願見到的局面,而值此時刻,匈奴需要一位強有力的單于與繼承人來力挽狂瀾,扭轉局面,這無關於名正與否,無關於氏族力量,只關乎文攻武略,睿智卓越!

而這,也是他唯一,又是他最為強大的依靠!

我絕不能輸!欒提皋屠昂捏下了拳頭,滿面堅毅:哪怕世人皆認為我眷戀權位,只要我自己明白所追求的究竟是何物,於此足矣!

再次堅定心志,將目光落在大火中倖免波及的右側營地,那其中有哈薩珠部族方才紮下不久的數十頂帳篷,此刻人影晃動,看似忙碌不堪。

恐怕,他正忙着躲在帳內幸災樂禍吧?皋屠昂眼瞼微縮,閃過一絲憎惡之色。

華麗的氈房內,哈薩珠怒氣滔天。

當他如瘋狗般掀翻帳內的所有擺設,掃視一眼摔無可摔,砸無再砸的遍地狼藉,猶自覺得怒氣難平的踏步上前,朝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幾名俏婢狠狠踹上幾腳,伴隨着婢女的連連驚恐尖叫,這才稍覺氣順的一屁股癱坐在矮榻之上,氣喘吁吁。

若是此時讓他知道自己在皋屠昂心中是那樣一個人,他可能真會幹脆在右營燃起另一場滔天火焰,免得平白受人冤枉。

事實亦是皋屠昂真的將他猜錯。

在大敵當前之情形下,他還是能撇開成見分清孰重孰輕,倘若連這點胸襟都沒有,他又如何能有今日之地位?

然而,卻也正是這種拎得清,讓他今晚損傷極為慘重。

就在半個時辰前,當漢軍騎兵如入無人之境般的燒殺而入時,他的部族方才紮下營帳不久,許多族人就連衣服都未曾脫下,面對敵襲,他立刻停下飲酒作樂,臨時起意傳令族人組軍攔截,不料就因如此,竟讓他得報損傷兩百餘人。

兩百餘人!這足夠削弱他在草原的實力!哈薩珠心中又是一陣肉疼,怒不可遏的猛一撇頭,睨眼中幾近咆哮道:“究竟何人所為?”

卑躬屈膝的兵卒被他這一吼嚇得一呆,頭也不敢抬起的怯懦搖了搖腦袋,唯恐首領將怒火轉移到自己身上的不由將身子壓得更低。

“唉!”哈薩珠無心與他計較,發泄般的恨恨重嘆一聲,“啪”的一下拍在案幾咬牙切齒道:“虧我剛入營時還以為他行軍佈陣甚有章法,不料竟是草包一個!好!現在我倒要去看看,他究竟有何說法!”

言罷騰然站起,過了片刻,怒目猶自在那垂首哆嗦而毫無反應的幾名俏婢,火氣再旺的同時,暴跳如雷的吼道:“更衣!”

至此驚嚇如小鳥的眾婢女才如夢初醒般抬頭茫然張望,回神的瞬間一擁而上,拿起油膩不堪的衣裳往他身上七手八腳的套去。

看着一陣旋風般從遠處心急火燎踏步而來的哈薩珠,皋屠昂面無表情的心中冷哼一聲,只待對方來到近前甫一立足還未來得及完全開口,率先淡淡道:“哈薩珠終於憶起此乃戰時歟?”

正要興師問罪的哈薩珠聞言頓時半張着嘴呆愣原地,一時竟是未能反應過來。

自踏出大帳,他早已不復以往那種軟弱而易於相處的豬頭形象,龍驤虎步中給人一種英雄氣概的即視感,當他在草原上以這個姿態示人,還從未有人敢將他小覷,然而右谷蠡王平淡而蘊含譏誚的話語無疑給了他狠狠一個耳光。

短暫的錯愕過後,心思敏捷的他立即醒悟,有人將他在營中飲酒作樂的行為告知了右王,而對方的這種語氣雖讓他極為惱怒,卻也讓他難得的忽然冷靜下來,收起驚愕之色,哼然冷道:“相比右谷蠡王嚴陣以待的誘敵深入,哈薩珠飲酒忘戰之餘的自作多情派兵攔截而最終損傷數百人,確實自愧弗如。”

皋屠昂聞言一愣,被他的冷嘲熱諷戳得心中一痛之際,心知自己的先入為主讓他失去了補救雙方關係的大好機會,亦可能是最後一次機會。

只是這又不能完全怪他,自漢軍離去之後,各部皆有來報各自的損傷以及戰況,唯獨哈薩珠至今才來,雖然之前他亦眼見有兵卒前往內營攔截,卻實在沒有料到竟是對方所部,正因為此,也就難怪他有此一言。

至於如今木已成舟再無挽回機會,他倒也算英雄了得,拿得起放得下的面色波瀾不驚,心忖無論如何,對方終不會站在自己這邊。

而對方夾槍帶棒的於主帥權威的挑戰,更是他絕不能容忍之事,當下冷然道:“哈薩珠視天下英雄為無物,我這不堪入目之佈置自然難入法眼,而區區千餘漢軍自然亦不在話下,只是你為何派兵攔截,又真當我不明白你之真正意圖?”

面對他居高臨下嘴含一絲譏誚的逼視,哈薩珠心中聽得一陣心虛,眼神遊離的巡梭四處。

就如對方所言,若他一心為公,又何必白日裏裝病拖延?今晚起意攔截,確有幾分輕敵以及希望籍此大勝來羞辱對方之意,卻不曾想漢軍竟然如此強勢,讓他損兵折將之餘不由將滿腔憤怒轉向主帥。

怎料怒氣勃勃而來,未得半分紓解尚且不說,更遭一番諷刺,頓時惱羞成怒的一梗脖子道:“右谷蠡王亦不必如此揣測哈薩珠,有這閒情逸緻,還不如多想想當日在單于帳前懇求時的信誓旦旦,以及如何稟報此刻的漢軍如入無人之境!”

見他以舊事新敗相脅,皋屠昂不冷不淡的反唇道:“我的事還不勞哈薩珠費心,有此心思,哈薩珠經此一戰後還不如儘早厲兵秣馬,早為攻城打算。”

哈薩珠滿含譏諷的回敬一聲冷哼,心知地位的差距之下再無興師問罪與針鋒相對的興趣,只是冷冷的立在下方,卻又並不離去。

盞茶功夫,兩人默然無聲間奉命前去谷口攔截追擊的庫雅喇永心返回帳前,翻身下馬後羞愧萬分的躬身道:“稟右谷蠡王,永心不才,終讓漢軍得逃而去。”

“嗯。”皋屠昂仿若早有預料般神色平靜的輕嗯一聲,不復言語。

猜不透主帥心意的庫雅喇永心微瞥一眼,小心道:“不過隊中有邊塞部族之人認出,對方領軍之人乃是秦慎無疑。”

“秦慎?”一直冷眼旁觀的哈薩珠終忍不住訝然發聲,旋即不理兩人投來的略帶厭惡的目光,自言自語道:“我曾聽族中商者言及此人,而論及此人箭技以及神形氣度,恐有當年霍衛之才,難怪……”

說著眼帶幾分幸災樂禍的掃着兩人道:“難怪漢軍竟能於此佈局森嚴固若金湯之營地大殺四方,又揚長而去。”

“你……”庫雅喇永心聽着他對右王的諷刺氣不打一處來的勃然變色,出言怒喝中尚只吐出一字,便被皋屠昂接下來淡中含冷的話語驚在原地作聲不得,後背冷汗涔涔。

“今日巡騎不是回報盡殲漢軍斥候歟?那今晚之事又作何解釋?”

“這……”庫雅喇永心兩頭三緒的微一猶豫,惶恐不安的囁喏道:“這其中恐怕確有漏網之魚,亦或巡騎隱瞞事實。”

“今日十位兵騎長盡皆梟首示眾,另嚴查今日巡騎,若有知情不報部,一律就地處決。”皋屠昂仿若言及一件毫不相干之事般淡淡言罷,轉身踏入帳內,在守衛的放下帳簾中消失於眾人視線,空留兩人呆愣原地心思各異的不知是何滋味。

浩瀚星空,萬物歸寂,唯有大戰方歇的兵卒盤坐於地,交頭接耳難掩興奮之意。

秦慎躺身草地仰望夜空,月兒孤懸後方,將深黑的夜色蒙上一層不真實的銀白,讓他難以分辨此刻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很恍惚,他也很清醒。

他知道此戰確是大勝,而且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大勝,但又是險之又險的大勝。

這其中只要稍有差池亦或對方訓練有素,後果將不堪設想,就算全軍覆沒亦不無可能,事後經此認真一想,心底不由驀然生出一種劫後餘生的心悸。

聽着身後傳來的步音,秦慎吁出一口長氣,起身活動着酸麻的手臂頭也不回的問道:“傷亡如何?”

“輕傷五十餘人,不過……不過有二十餘人未能歸來。”

秦慎正在活動的手臂微微一頓,旋又恢復如常轉動幾圈,幽幽道:“但願他們都已陣亡。”

曹進明白他的意思,無言以對間心有戚戚的點了點頭。

就此默然片刻,秦慎嘆了口悶氣收拾心情令道:“以十人為隊散出五隊巡騎,兩刻鐘返回,稍後還有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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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關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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