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小小柴扉
?自從炭火被羅全拉走以後,侯駿心裏就一直惴惴不安,就像是一位剛剛相聚的朋友,不得不分別開去出一趟遠門。
好在已經說好了只是暫借,說不定那位高牧監大人有個一兩天也就回來了。正想着,只聽村裡一陣馬蹄聲響起,侯駿透過新搭建的蘺障縫隙往外看去,他看到不久前從村外馳過去的兩名官差在前,後邊一位穿着墨綠色官袍的青年騎坐的炭火上,緊隨其後。
炭火一身火紅,四根黑蹄映着白雪地分外搶眼,再配上馬上那人的一身綠袍,竟有着說不出的英姿颯爽。
只見炭火跑到了村口,“嗒嗒嗒”地原地轉了兩圈,像是極不情願出這趟遠門似的。
馬上的青年有些不耐煩,迴旋之間侯駿也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見他揮起手中的馬鞭,叭地抽在炭火的身上。炭火長嘶一聲,撒開四蹄,轉瞬之間攆上了前邊兩匹馬,三人三騎過後,路上沉寂下來。
侯駿心裏想這位高副牧監的年紀確實不大,也就二十歲上下,想不到已經是一位正七品的官員。要知道,一縣之父母官,管理着方圓百里地方,民戶過千、人口逾萬,也不過是個七品。而一個養馬的頭兒,竟然後有這麼高的待遇,大唐帝國對於馬政的重視程度真是可想而知了。
正在想着,從村裡又馳出兩個人,一個是羅全,騎一頭騾子,另一個面相不是太好,雖然用一塊巾子蒙了半邊臉,但雷公嘴高顴骨還是一覽無餘,騎着一匹馬。
此人正是那位羅管家。兩人到了村口,羅全朝着侯駿、柳氏的居處,對那人指指點點,而羅管家坐在馬上顯然興緻不高。
早上被岳牧監抽的幾鞭子,本來隔了厚厚的衣褲,也不算疼,但是最後一下,鞭稍帶到了臉上,真是敢怒不敢言,不想患處越腫越高,像是一條紫蛇由領口蜿蜒爬出,停到臉上,被冷風一吹鑽心地疼痛。
高牧監酒醒之後,也不知岳、陸兩位大人怎麼對他說的,臨出門時羅管家湊上去問要不要自已跟着,高牧監看着他臉上的淤痕,沒好氣地斥責道,“你跟來做什麼,又不是去吃宴席!”言語間似是對另外兩位同僚遇事後縮有着大大的不滿,但又不好明說,拿手下的奴才撒氣。
岳青鶴大人破天荒地在馬場裏操勞起公務來,陸副牧監本來縣城家中計劃好了邀三兩好友飲酒賞雪的,這樣一來也不大好放下臉一走了之,只好也留在場裏,將一眾牧子群頭們支使得團團亂轉。
羅管家看看自己在這裏也是多餘,一個弄不好再挨岳大人的鞭子,自取其辱不說,主子也已經去了西州,想想還是腳底抹油的好。
羅管家對羅全的眼利還算滿意,有心帶他去柳中縣城中走一趟,讓他見識一下什麼叫做繁華世界,以後對自己也好死心踏地。於是兩人一拍即合,羅全騎了頭藉助來的騾子,兩人上路。
到柳中縣城去,出了村子要往東南方向去,與去西州方向正好相反。柳中城正當古代中原通西域的交通要道,土地肥沃,水草豐美,東漢時即有西域長史駐在此地。
羅全與管家羅得刀一邊走一邊閑聊,羅管家是為顯擺,羅全是為巴結,同時儘可能多地探聽一下那位只謀一面的高副牧監的底細。不知不覺二人竟有了相見恨晚之意。
大約一個時辰,在前邊隨着地勢一沉,黃沙退盡,一片走向偏東北、西南的寬闊走廊盡現眼底,竟是植不露土、水不揚波,遠處的森林之中現出一帶灰色城牆,被一片氤氳的霧氣所籠罩,羅全的心情為之一盪,好似又回到了揚州故地。
羅管家手一指,“那裏就是柳中縣城了”。
二人打馬入城,羅全看到城中街道雖不甚寬,但兩側買賣店鋪卻是一家挨着一家。布店、糧鋪、綢緞莊、玉器店、酒樓、茶坊、妓院樣樣不少。再往前有驛館、縣衙,後邊是一片官宅。羅管家帶了羅全,東繞西繞來到一條小巷中,兩人走到一座門首,敲了半天的門,才有一個老媽子來開門。
羅管家嫌她開門晚了,嘴裏不住的數落,老婆婆只是問,“公子呢,怎麼沒有回來?”
羅管家也不理她,院子坐北朝南,正房一間,左右東西廂房各一,大門後有拴馬樁,整個院子裏面裏面冷冷清清,看來只有老媽子在家。
“高大人的房間、我的、她的,”羅管家簡單地指給他看。看着羅全似有疑問,又說,“租的,”羅全心說,這位高牧監年紀也就二十上下歲,從羅管家對待那位老婆婆的態度上看,她一定不是主子。那這位高大人隻身住在這裏,倒不是很正常了。
羅管家好似有事急着去辦的樣子,匆匆回到自己的廂房換了身乾淨衣服,從床下的一隻箱子裏摸出一把銀子和幾吊銅錢往懷中一揣,對羅全說,“走,哥帶你去樂和樂和。”
兩人丟下老媽子往大街上一拐,朝着不遠處那座最為高熱鬧的樓宇走去。遠遠看到門前一塊金字黑匾,“黃翠樓”。
且不提羅管家帶着羅全,到柳中城中最大的一座青樓中去逍遙,在村口,侯駿歪頭打量着自己和柳氏忙了一個上午的勞動成果,還覺着過得去。
在蘺障朝了村道的地方,他們建了一座小小的門樓,小門樓呈傘字形,頂在柴門上方,門邊上侯駿加了兩道鐵環,又從村正老漢家借了一把鐵鎖,這樣柳氏和他外出的時候把門一鎖就行了。
柳氏則在院內重新搭起的灶上燒了些水,打算將兩人身上的衣服洗一下。但是侯駿經柳氏說了兩次,總不動手更換衣服,其實在窩棚中的包裹中,他是有換洗衣褲的,不過他不想讓柳氏來做這些事情,她養尊處優的慣了,冷不丁做這此粗活,侯駿覺着是有點欺負她。
待到柳氏催得急了,侯駿嘴裏先說不用不用,瞧個空溜回窩棚里,手忙腳亂地找出包裹,想掏出乾淨衣服來換上。
柳氏隨在他後邊也進來,正好看到了侯駿只穿着一條褻褲的身體。
侯駿的身體是典型的習武人的特點,中等身材,不是那種高大粗壯的類型,但卻結實、健壯靈活,四肢有着發達的肌肉。尤其是胸腹等處,隨着他的動作,那一塊塊的肌肉似是要掙脫了皮膚跳出來。
柳氏看到,一時愣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上竟有一陣一陣的發燒。說心裏話,自打她進了國公府的大宅,就沒有對侯駿正眼瞧過,一來那時他還小,離府時也不過才十三歲。
誰知這短短的四、五年的光景,會有這麼大的變化。那種陌生的感覺讓她心頭突突亂跳,又感覺到從此以後的踏實,像一片浪濤中的浮萍,那一點脆弱的根系終於抓到了實實在在的土壤。
侯駿並沒有發覺柳氏臉上的表情,天氣有些冷,他嘴裏“嘶嘶”地吸着冷氣,飛快地找出衣服,同樣是一套粗麻布的白色衣褲。
柳氏回過神來,伸手去拿臟衣服,說,“我來洗吧”。可侯駿的意思是自已去洗,本意並不想把舊衣褲交到她手裏。匆忙之間也沒換衣服、就把舊衣服抓起來向外走,這麼陰差陽錯的,兩個人就撞到了一起。
侯駿的健碩體格,豈是柳氏所能抵擋的,腳下一絆,一下子就失去了重心,“哎呀”一聲往後仰倒,下意識地伸手去抓眼前的侯駿。
侯駿一看自己撞到了柳氏,慌忙丟了手中的衣服,去扶她,一想自己身着寸縷,有些不大合適,一碰到又把手鬆開。此時柳氏只揪住了侯駿的一根手指,侯駿吃痛,兩人一下子從窩棚里滾動了外邊。
這樣跌出去,侯駿勢必砸在柳氏的身上,情急之下,侯駿雙手抱住柳氏的身子腰上一使勁,把她翻轉到上邊,兩個人一下子摔到冰冷的雪地上。
兩個人只覺得天地一下子沒有了聲音,侯駿摟着柳氏柔軟的腰肢,感覺她飽滿的身子在微微地顫抖,抓在她背上的兩手不覺鬆開。
他是個初生牛犢,根本不知箇中滋味,一時丹田之下有一股熱流不受他控制在奔涌衝突。
柳氏根本想不到,這麼轉瞬的功夫侯駿的身體就有了反應,手忙腳亂地爬將起來整理凌亂的髮絲。
侯駿連聲地說著,“這,這都怪我。”
恰在此時,柴門外一個女子的聲音大笑道,“大白天的,你們叉着門,在地上挖金子還是銀子?”
柳氏忙去開門,也不管侯駿身上光着,對村正家的兒媳婦道,“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子”,嘴上說著,臉上卻是一片通紅。
“不是哪樣子?那你臉紅個什麼勁兒?我又不是個未出嫁的,還能讓你唬了?”此時的侯駿已經搶先進了窩棚,聞言狠狠的扇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像做了不可饒恕的錯事。
他深知兩個人剛才純粹出於無意,但是即使無意之失也會傷到人的,他下了決心,不論今後發生了什麼事變故,自己都應該照顧好柳氏。
村姑說,“好了好了,我不逗你,莫哭哦”。原來,她自從見到了柳氏之後,就被她光艷的外表和端莊嫻靜的氣質所吸引,這個村姑,自小在閉塞的山村中長大,見過的世面極少,也沒有個能夠說說女人那些體已話的夥伴,她覺得柳氏初來乍到,正是可以深入結交的機會,如果兩人成了好姐妹,今後的日子或許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枯燥乏味了。
因此,她趁着家中兩個男人外出一時不會回來,又想着柳氏自從來到此地就一直是大風大雪的,房子又倒了,身上一定不清爽。於是自作主張,把自己平時洗澡的大木桶拿了出來,又燒了滿滿的一鍋熱水,然後跑過來叫柳氏過去洗澡。
柳氏知道了她的來意,也感覺自已這兩日不梳不洗的身上有些膩膩的,但是又覺得剛剛認識兩天、見了只有兩面就冒然去對方家裏不大合適,一時有些猶豫。
但村姑不由分說,拉了柳氏就走。
柳氏這一去竟然有過大半天的時間,回來的時候髮絲還濕濕的,透出一股侯駿愛聞的隱約的幽香。柳氏似乎想起了剛才兩人摔倒的事情,不過臉上卻是平靜多了。她還拿回來一包羊肉餡兒包子,說大風雪把村姑家的羊羔也凍死了一個。還有一小壺燒酒。
天色已晚,炭火也不在家,小小的柴門關上,兩人竟不知說些什麼話來填充即將到來的漫漫長夜,包子有十幾個,兩人坐在了窩棚中,地上鋪着被子。侯駿從小到大沒有喝過酒,柳氏說是為了禦寒的,說著自己先喝了兩口,於是侯駿也喝也起來。像是附合一般,外邊果然起風了,吹得柴門嗚嗚地響着。
窩棚條件簡陋,算上村姑送的一套被褥,他們只能地上鋪一條、一人蓋一條。睡到半夜的時候,侯駿就被凍醒了,看柳氏許是喝了酒,一點動靜都沒有,和自己身上橫豎打顫大為不同。
但是耳聽着她的呼吸似乎不大順暢,偷偷伸過手背,還沒有碰她的額頭,就感到了滾燙的熱度。他想了想,掀起身上的被子,加到了柳氏的身上。然後自己也鑽進去,柳氏穿着睡衣,身子發燙。
侯駿搓了搓手,把身子帖到柳氏的後背上去,將她抱在懷裏。
柳氏只是輕哼一了聲,還把身子往他懷裏靠了靠。這次他不再打顫了,內心一片澄明,波瀾不驚。夢中父親和小弟均出現了一次,他注意到父親不再像以前那麼厭煩他了,他心裏積蓄的十多年的對父親的憎恨之情,也在他平靜的呼吸之一間一絲一絲地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