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1章 宮變無聲
(感謝書友蘇藍姑娘的支持)
長孫無忌說,“那是有人破壞!陛下說他要再看看,起初我不知道他還要看什麼,但最終他要看的看明白了,我要看的也看明白了。”
“你又看明白了什麼?”
長孫無忌道,“陛下是要告訴我,並不是每個人都和我想的一樣,他們才不想那篇字如期完成!”
“為何?”
“這篇字只要如期刻完,陛下回了長安,某些人的飯碗子便不如現在握的穩了,這些新貴們,祖上幾代人都沒有享受過這樣的優渥地位,誰動他們的飯碗他們便對誰恨之入骨!這是天然的恨,好比你伸手要奪一條狗嘴邊的肉骨頭。”
許魏安咬牙恨道,“算你明白,別說一篇字你保不住,你當初力保的王皇后和蕭淑妃又在哪裏?她們若泉下有知也不會信你的歪辭了!”
“那當然,她們會後悔。”
許內侍監盯着長孫無忌,說道,“王皇后,她是多麼高貴的一個人呀,死到臨頭一個字的求饒都不肯吐出口,”
長孫無忌茫然着說,“因為她一定在後悔,恨她當初無知的決定。”
許魏安翻來覆去地打量自己一雙保養良好的手,得意的說道,“她才二十七歲啊,還沒生過孩子,身子像玉琢的一樣,就那麼被我親手打碎了。”
長孫無忌痛苦得無以復加。
許魏安道,“她求告無門的時候你在哪裏呢?你怎麼不持着綱常和親情去救她一救?你是凌煙閣首位的功臣,她曾將你放在可以倚仗的人里,可她靠住你了么?”
當時,許魏安看到長孫無忌面如死灰,痛不欲生。
許內侍監起身往外走,丟給長孫無忌一句話,“或許你立刻死了,多多少少能得到她的諒解。”
……
此刻,許魏安也得靠着蓬萊山底下的廊柱才能站穩,心想金徽皇帝這次帶着德妃突然冒到長安來,是不是與自己去黔州惹了他舅舅有關。
在丹鳳門底下,李治和武皇後有着旗甲鮮明的金吾衛,有着十多年高位經營的根基,是正正經經的當權者。
可他們倉促之下依舊攙扶着上前拜見陪者寥寥、立馬在那裏的金徽皇帝。
許魏安從這一個細節上,便感知到金徽皇帝的力量。
原來這種力量在一些人的心頭上扎了根,雖歷十年之久,它不但未曾消失,根子反而扎的更深。
天都黑了,李治和武皇后還要急急忙忙出大明宮、去東都,那必然有他們天衣無縫的周密謀算。
但許魏安此刻有些懷疑,這兩個頭腦如此夠用的人,會不會連這件事也着了金徽皇帝的道兒?
直到紫闌殿門口閃出憧憧人影,許魏安才緩過神來。
薛禮、李元嬰、李治、金徽皇帝都喝多了,皇帝站在那裏搖搖晃晃地與幾人互道分別,看來皇帝和德妃打算宿在紫闌殿了。
李元嬰離開了、薛禮離開了,李治也扶着宮人離開了,皇帝還站在殿口朝他們揮手,頭上的翼善冠也有些歪。
有內侍上前要扶皇帝,立刻被思晴呵斥走了,她親自扶着皇帝進去。
武皇后也陪着兩人進殿,皇後身邊只跟了兩位宮人,她進殿前站在門口回身望了一下,好像要找什麼人,離她再遠幾步的地方侍立着八名年輕的內侍。
許魏安下意識地一下子站直了身子,發現自己離着紫闌殿比那些內侍還遠,而且站在了黑影里,她根本不可能看到自己。
隨後,殿內的五六名內侍也被趕了出來。
許魏安總算在凌亂不堪的頭緒中理出來一點:不想那篇石刻如期完成的人里註定會有武皇后。
她是李治的同車者,那麼不想那篇字如期完成的人里,也該有李治一份。
也有他許魏安!
許魏安只能站在這裏等,皇帝和德妃馬上會休息,一會武皇后從殿裏出來,不論她往哪個方向去,許魏安都能裝作不經意地從蓬萊山下的廊影里走出來讓她看到。
不大的功夫,武皇后便在思晴的陪同下出現在紫闌殿的門口,兩人在話別,隨後武皇后沖黑影里招了招手,有兩名小內侍挺着身子站在門口。
思晴好像對所有內侍都有成見,她大聲對兩名小內侍吩咐道,“我去閑走走,片刻便回,你們給我小心了,誰也不要進殿打擾陛下休息!”
而皇后笑着,也吩咐了他們幾句,和思晴一塊往許魏安這個方向走過來。
近了,許魏安聽皇后對思晴道,“今晚也無月色攪擾,去瀲灧亭看看太液池上倒映的星光,一天的勞乏也就沒有了。”
思晴笑着道,“我之前居然一次也未上去過,不知比不比得上我們盈隆潭的月色,倒要上去看看,但陛下自己在殿內睡着,我不能離開太久。”
說著,兩個女子走了過來,身後跟着兩個宮人。
許魏安從西域凱旋,焉耆之事本來還讓他有些惴惴的不安,但武皇后好像對那件事並不反感,還答應獎賞他。
許魏安的這個四品內侍監已經頂到天了,但皇后還可以另授一個歸德將軍的武職給他兼着。
那可是個正經的從三品,今後,許魏安雖說還是內侍監,但人們見到他時必然要稱呼品階更高的許將軍,袍子上也可以掛紫了。
今晚許魏安可沒敢招搖,四品的袍子也沒敢穿,看上去只是個宮闈丞,還在臂彎里架着一竿拂塵。
武媚娘在廊影里看到了許魏安,沒叫他的名字,直接對他道,“前邊帶路,你先去瀲灧亭撣一撣塵土。”
許魏安連忙轉身領路,石階迴旋,路邊翠枝拂衣,很快到了瀲灧亭。
他殷快地拿拂塵在各處拂了一遍,然後不走,靠着亭口侍奉在那裏。
恰逢着月末,沒有月亮的天上一片通透明凈,靛藍的夜空裏並無纖雲,撒滿了寶石般的星光。
武媚娘對思晴道,“妹妹,你看這裏如何,是不是我未說錯?雖然沒有風可是依舊令人感到清爽宜人。”
思晴道,“果然啊,以前在大明宮怎麼沒來這個地方玩玩呢。”
武媚娘道,“這樣的日子、這樣的時候最適合觀星了,我讀過崇文館藏的占星抄本,還能認出不少來。”
她指着天上問,“妹妹,你看到那顆星了沒有?”
思晴道,“我不知姐姐指的是哪顆星,但那裏正是紫薇垣,裏面有代表帝王座的紫微星。”
“只聽你說這一句話,便知你也懂的這個。”
“談不上多懂,盈隆宮書多的是,無事便看看,看這個徐惠最精通。”
武媚娘道,“姐姐覺得今晚紫微星有些發暗,天一星茫角也大,閃爍動搖,這是兵亂和帝座更換的徵候,豈不正應了皇兄回宮?”
她說著,無意地瞥了許魏安一眼。
許魏安一直不錯眼珠兒地候着呢,他看到武皇后看自己時,背對思晴這邊的手上捏着一支金釵,赤金的東西是很軟的,有些微弱的光也能反映出來。
思晴笑了一聲道,“普天之下哪一天不是兵亂?這裏不亂那裏亂,這國不亂還有那國亂,只因人心中的慾望是亂的,不過峻若真想坐大明宮的這個帝位,又何須恃着兵亂?”
“……”
思晴道,“有時候我們都體會不到兵亂,那是因為有峻和薛將軍這些人替我們鎮服了兵亂,讓我們可以文文靜靜地耍些小權謀、小心機,做些喜歡做的事情。有時我們認為星光淡了,其實只是浮雲遮眼,或是我們的心影響了眼力——其實那些星辰何時不是閃閃動搖的?”
武媚娘道,“真是有道理,我都想快些去盈隆宮了,過一過你們那樣輕鬆、閑適的小日子……盈隆宮那些孩子們沒嚷着要跟來么?”
思晴笑了一聲道,“老五李睿,老六李捷哭喊着都要跟來,但峻只帶了四個,雄壯威武。”
武媚娘道,“原來是他們四個,我見過他們一面的,還未記住模樣呢他們便去了西州,聽說在西州個個能幹,怎麼不見他們到大明宮來?”
思晴道,“一入長安城他們便跑開了,到此時也不知去了哪裏,估計是去了英國公府上,我聽說他們結交了徐敬業這個朋友。”
武媚娘笑了一聲,注意到了許魏安。
她笑着對許魏安說道,“我和妹妹要說體已話,你站在這裏反倒礙眼,快去做你該做的事。”
那支金釵在武皇后的手裏晃了一下,已經彎成了直角。
許魏安連忙從山上溜下來,馬王的四個兒子都不在這裏,四個少年在牧場村拿竹刀砍人腦袋的事許魏安也聽說了。
他知道四位少王不在這裏對武皇后意味着什麼——馬王即便沒醉成爛泥,此刻也早該睡沉了,而他身邊只有個思晴。
內侍監應了一聲,穩穩噹噹地轉身,離了皇后和思晴憑欄的瀲灧亭,走在樹影夾簇的石階上時,他的腳步才匆忙起來,聽到思晴在亭上驚呼道:
“好大的魚呀,太液池裏魚居然都長這麼大了,姐姐你看,好好的一池水,全叫它攪亂了。”
內侍監可顧不上兩個女子的閑聊了,他得馬上行動,不然歸德將軍要泡湯不說,現職、現命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了。
那八名內侍仍在原地侍立,因為沒有人給他們下命令。看到許魏安朝他們走過來,內侍們連忙施禮。
許魏安低聲問道,“你叫什麼?”
一個內侍答道,“許監,小的叫褚來喜。”
“今晚宮闈局是哪個當值?”
褚來喜問一答三,“回許監,宮闈局是鄭少監當值,內坊局是內給事劉大人當值,內仆局是……”
有這兩個人也就夠了,看來天不負我!
許魏安擺手制止了他,不讓他再說下去,吩咐道,“你去叫他們兩個,讓他們去玄武殿等我,別人都散了吧,這裏不需要你們了。”
褚來喜起身去傳命,其餘的全都躬身離去,許魏安瞟了一眼紫闌殿,現在那裏只剩下兩名把門小內侍了,他忍住心頭的狂懼和狂喜,匆匆趕去玄武殿。
玄武殿在紫闌殿的西北,位置有些偏,很少有皇室活動安排在這裏,它被一大片石榴林擋住了,北邊便是大明宮的玄武門。
許魏安到了一小會兒,少監鄭登坎,內給事劉鵬便匆匆趕來了。
鄭登坎和劉鵬年紀都比許魏安小着幾歲,當年杖斃王皇后和蕭淑妃的人里也有他們,如今兩人也都平步青雲,一個正五品下階,一個從五品下階。
許魏安凝重的面色讓兩人意識到,內侍監這麼晚叫他們來必有大事。
時間緊迫,許魏安只能長話短說,他用低低的語調、卻又無比清晰地對他們說道:“德妃一來便提了當年王皇后和蕭淑妃的事情,但是她好像忘了,這裏也有一座玄武門!”
他抬手遙指着太極宮的方向道,“那邊那座玄武門走出過趙國公和許多的功臣,焉知在大明宮這座玄武門,就不能再走出幾個國公來??”
鄭登坎道,“許哥,我知道今晚非比尋常,傍晚丹鳳門的事我們都知道了,富貴險中求,你怎麼說,我們怎麼做便是。”
劉鵬道,“要人有人,要刀有刀。”
許魏安說,“你們馬上給我集起五六十年輕力壯的人來,人不要多要精,不要嚷,不能明火執仗驚動了各城門上的守衛,不然明日可不好說。”
劉鵬道,“曉得!今晚還有兩個寺人正是我的人,皇后出巡東都不成,有些執御刀的內侍可用。”
許魏安道,“我已得了武皇后密旨,你們自管大膽組織起來,人集齊了在石榴林懸一盞燈給我報信,你們只要看見瀲灧亭中也有一盞燈掛上,便帶人秘密趕到紫闌殿後潛伏,然後聽我號令,殺他個措手不及!”
劉鵬道,“許大人你放心,我這便去做,他雖然是只虎,可落了單,又喝多了酒,殿內只剩個德妃弄不好也脫光睡了,我不信她匆忙中能爬的起來。”
鄭登坎道,“但事過之後,我們明日如何對外講?”
許魏安道,“那不是你我要想的事,再說丹鳳門知情者並不多,許敬宗自不必管他,李元嬰挎着弓箭都不如拿副彈弓叫人擔心,而薛禮一直未獲請辭,那也是因為有馬王在,你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