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李建設覺得兒子應該成家了，託了青蒲有名的媒婆幫着物色。李小明不肯去相親，總推說要出車，李建設不管他，叫郭春蓮拿着李小明的舊西裝，去裁縫那裏按尺寸另做一套新的。郭春蓮看了李小明一眼，轉身進屋，拉開李小明的衣櫃，怔了怔，頭慢慢倒下去，陷在衣物堆里，呼吸着熟悉的氣息。李小明要娶媳婦了，總會有這一天的。她知道，李建設興緻勃勃地和她提過幾次，等李小明相中姑娘后，就幫他們在鎮上買商品房，好好裝修一番，衛生間要鑲瓷磚，羅馬牌，嗯，意大利的。李建設前幾年攢了些錢，一心一意要給兒子張羅一場體面的婚禮。他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以前他們窮，別人看不起。李小明整天穿打補丁的衣服，特別是褲子，屁股上一左一右磨破了兩個洞，促狹的孩子就跟在他後面齊聲喊，李小明，你屁股上長眼睛啦！李小明把書包往地上一扔，轉身衝過去，他總是打架。讀小學的時候，三天兩頭鼻青眼腫，不光和同班的打，還和高年級打，不光和一個人打，還以一打四，當然，以一打四總是吃虧。但李小明是極有骨氣的，班主任王槐問他和哪些人打架，他咬緊牙關不說。王槐得不到答案，覺得尊嚴受到了損傷，覺得李小明並不崇敬自己，惱火之至，發狠要查個水落石出。他叫李小明站在門口，陰陰地說，好好回憶，回憶起來了，再進來告訴我。李小明就這麼站了半堂課，有兩次他動了動，王槐在裏面看得一清二楚，暗暗竊喜，哪知李小明只是腿酸了，換個姿勢。李小明從小就是倔腦袋。半小時過後，王槐突然耳朵一豎，聽到了校長那雙千年不換的舊皮鞋，踏着永遠的旋律上二樓視察來了。萬一校長查起來，自己到底要落個虐待學生的罪名。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過去，攥住李小明一隻胳膊往裏拉。雙手搭在李小明的肩膀上，聲情並茂地信口開河，大家看看，李小明被打成什麼樣子了，那些打人的，你們還有臉心安理得地坐着么，你們的雙手是罪惡的，難道不要懺悔嗎，不要反思嗎，李小明同學，從小沒有媽媽，大家更要愛護他，團結友愛，王槐嘴唇翻飛，唾沫全濺到李小明的左半邊臉，李小明分明覺得那裏已經打濕了，並且越來越濕，他的手指動了動，想抬手挽救一下澇情。哪知王槐一把抓住他的手，溫和地說，李小明，下次再有誰欺負你，告訴老師好嗎，老師一定會為你做主，不讓任何人再來傷害你，好了，去吧。王槐鬆開他，把他輕輕往前一推，做了一個送的動作，就差沒把右腳往後一抬了。李小明像烈士一樣，回到了座位上，經過斯憔身邊時，他眨了眨眼睛。校長在窗子外頻頻點頭，還撫了撫稀疏的山羊鬍。下課鈴不失時機地響起來了，王槐夾着備課簿，走出教室，假裝一驚，校長，您怎麼在這？我路過嘛，又有人欺負李小明同學了？校長笑眯眯地說，王老師，你剛才說的那些話非常好，非常好啊。王老師作了一個謙遜的表情，和校長並排往辦公室的方向走去，一路交流着教學經驗。王老師，我覺得你惟一的不足就是用詞太深奧了，那些小孩子不一定能領會，對他們，道理還是應該深入淺出嘛。對，對，校長您說的對，王老師認真地說，我下次會更注意措辭，盡量說得簡單易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