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旁觀者清
“我去看看。”南澤雨站了起來。
“有蠟燭嗎?”月漱落問道。接着,她又若無其事地說,“沒有就算啦。”
“我記得是有的。”南澤雨躊躇了幾秒鐘后,掏出了手機,“佟媽,你去找點蠟燭,拿到露台這邊來。”他收起手機,坐回吊椅上,腦海中浮現出萬國侯對着袖扣指揮僕從的情形。他在內心嘆了一口氣,但願眼前這個習慣了萬國侯排場的女人不會把他跟萬國侯作比較。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黑暗中,月漱落的聲音幽幽響起,“不過,我已經知道答案啦。”她撲哧一笑,“你沒有去拿蠟燭,而是陪在我身邊。”
南澤雨被人說破了心事,卻並不覺得難堪,因為他聽出了月漱落聲音中的歡喜。“我擔心你怕黑。”他低聲說道,“姣姣有小謝陪着,我要是走開了,你就一個人了。”
月漱落輕輕笑了一下,然後慢悠悠地說:“我現在一點都不怕啦。”
這曖昧不明的話語像鉤子似的勾住了南澤雨的心。他心裏一陣酥軟,又覺得莫名傷感:36歲的男人,竟如同第一次墜入愛河的愣頭青,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他能聞到夜色中女人身上散發出的一縷幽香,他不得不使出全力來克制自己想入非非。但諷刺的是,越克制,他越想;越不能碰的女人,越令他瘋狂。
“開個玩笑,南廳長別介意。”月漱落掀開腿上的薄毯,“我冷了,我們回屋吧。”她不經意地用手指梳了梳長發,“說真的,還好今晚我們都在,不然,一下子停電,姣姣會嚇着吧。”
南澤雨瞬間警惕起來:這片富人區向來把水電管理得很好,實際上,從他搬過來,就只停過一次電,而且物業事後還特地登門致歉。
“難道是潘寧頓?”南澤雨越想越不放心。他本就生性多疑,此刻想到這點,更是滿腹疑慮,坐卧不安。“潘寧頓也落水了,還中了一槍,他的傷勢只會比我重,怎麼能隔天就繞開外面的人,溜進來破壞電路?他不讓我去找他,非要主動來找我,是什麼意思?”南澤雨出神地想着,一時間忘記了身邊的月漱落,後者瞟了他好幾眼,但沒有戳破他的心不在焉。
不一會兒,手腳麻利的佟媽就端來了燭台。南澤雨習慣性地伸出左手去接,不料金屬燭台比他記憶中沉得多——一陣劇痛從上臂傳來,他忍不住“嘶”了一聲。
“先生?”佟媽嚇了一跳,“還是我拿着吧。”
南澤雨擺了擺右手,“你去找電工看看線路。”
佟媽走開后,月漱落起身說:“是在紐約傷到的地方嗎?還在疼啊?真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任性,非要用蠟燭。”
南澤雨本來就沒打算責備她,見她一疊聲地道歉,便安撫地說道:“沒事,我不疼。”
“真的嗎?”月漱落的臉在燭光下隱隱發亮,眼睛裏流露出真切的關懷。
南澤雨遲疑了一下,“有點疼,但是不嚴重。”
月漱落轉身往走廊前方走去,南澤雨連忙端着燭台跟上。兩人往前并行走着,一時無話,氣氛又變得怪異起來。
南澤雨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合適的話題,還好月漱落適時打破了沉默,“我好像記得,南廳長之前傷到的是右邊肩膀?”
南澤雨本想打個馬虎眼敷衍過去,但不知怎地,他竟鬼使神差地答道:“昨晚執行任務,發生了點意外,傷到了左肩膀,沒事。”
“你都是廳長了,不必總是身先士卒嘛。”月漱落半帶撒嬌地說,“你受傷了,會有人心疼的。”
“誰心疼?你?”南澤雨本能地脫口而出,但立刻就對自己的衝動感到後悔。
“你猜。”月漱落微微一笑。兩人這時已經走到了長廊的轉角處,她不等南澤雨接話,便又笑着說,“南廳長,你昨天執行的是什麼任務啊?嫌犯的身手很厲害嗎?居然能讓你挂彩?”
南澤雨無意識地捏緊了燭台,他不太想跟月漱落說不仁社的事情,可是又不願意讓月漱落覺得他吞吞吐吐,顯得不夠光明磊落。
“啊,我忘記了,這些是不是機密啊?”月漱落看對方露出尷尬的神情,滿含歉意地撣了一下旗袍的下擺,“原諒我。”
“告訴你也沒什麼。”南澤雨下了決心,“你還記得去年10月,闖進千楓學院的那個老頭子嗎?襲擊姣姣的那個?”
月漱落睜大了眼睛,“朝我開槍的那個瘋子?”
“嗯。”南澤雨想起當時抱着月漱落奪路狂奔的萬國侯,心裏浮上一層惆悵。“這個人手上有很多人命。”
“太可怕了。我還以為他早就被抓起來了。”
南澤雨略帶難堪地說:“情況很複雜,總之,你不要跟別人說,這確實是機密。”
“放心。”月漱落莞爾一笑,“我很可靠,更別說我恨死了這人。”她話音剛落,走廊上的燈就亮了起來,“啊,電工這麼快就修好了?”
“是啊。”南澤雨吹滅了蠟燭,同時心裏悄悄鬆了一口氣,“小問題,看來不是潘寧頓。”
當南家大宅再次燈火通明的時候,院落外面,一輛勞斯萊斯遠遠地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兩個男人,是K1和卸完妝的Z2。
“這麼冷的天,你幹嘛非要抽煙?”K1一面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一面往背風的街角走去。
Z2回頭看了一眼車子,沒有回答。一直到兩人都走到了一盞路燈下,他才掏出煙盒,說:“你都意識到侯爺心情不好了,卻沒發現侯爺不高興的原因?”
K1點好煙,將打火機還給Z2,“還能是為什麼,當然是俞以漸那個兔崽子。那個死熊孩子,誰看了都想揍好嗎?”
“所以說我是侯爺身邊最聰明的人。”Z2吸了一口煙,不緊不慢地說,“這事跟俞以漸沒關係。你想啊,侯爺在俞家呆了那麼久才突然生氣,說明什麼?說明有突髮狀況,他還不能掌控,所以才會惱火。”
“所以侯爺才突然要來南家?”K1怔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難道是狂心惹事了?“
Z2搖了搖頭,“我猜是月總管。最近狂心跟她走得很近,說不定是兩個人結伴來看南澤姣了。”
“這有什麼好氣的?”K1吐出一口煙,又看了一眼遠處的車。車燈亮着,但車內沒有開燈,只能隱約看到後座的人影。“月總管跟南澤姣關係一向可以。小女孩在紐約傷了手,外公也死了,關心一下唄。”
Z2又搖了搖頭,“我覺得月總管不是衝著南澤姣來的,而且我認為侯爺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K1露出疑惑的表情,“那是陶白荷?她怎麼了?”
Z2捶了一下K1的肩膀,力度不小,後者頓時退了一步,“你這腦子,談戀愛談壞了吧?我說的當然是那個假惺惺的公安廳長了!陶白荷這種一眼看到底的女人,有什麼好防備的?”
“不……不會吧!”K1終於回過神來,“月總管要幹什麼?她瘋了嗎?南家外面這麼複雜,又有不仁社的監視,又有我們的人,搞不好還有別的什麼恨南澤雨的人,她在這麼多眼睛下面跑來勾搭男人?”
Z2立刻大笑起來,他笑得太誇張,以至於被煙給嗆到了。“白痴,你要是月總管,會這麼干?”他咳了幾下,又接著說,“她進入皇冠有半年了吧,至今沒有被我們抓到任何把柄,這還不能說明她的謹慎和狡猾嗎?”
K1皺起了眉毛,同時癟了一下嘴,看起來糾結極了,“我不太敢相信她,可我也不想否認她。她在蘇州地宮的時候表現出了不少優點,令我刮目相看。要知道那個鬼地方我跟侯爺也是第一次去,我們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不怕你笑,我都被嚇到了。她不哭不鬧不搗亂,還幫着出了一些好主意。後邊潘寧頓開槍的事情,你也聽說了。我們為侯爺擋子彈天經地義,她有這麼做的必要嗎?萬一救不回來呢?”
Z2扔掉了手裏的煙,“你說的和我說的不矛盾。”他撓了撓下巴,因為那裏有一點殘存的皮膜,刺激得他直發癢,“月總管很優秀,還可能對侯爺動了心,這很好理解,畢竟侯爺是這樣迷人。”說到這裏時,他壞笑了一聲,“但這個女人也可能另外打着自己的小算盤。比如,在不損害侯爺利益的前提下,為自己謀划。”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損害侯爺的利益?”K1立刻緊張了起來。
“我不知道。”Z2答道,“但我想得到的,侯爺也想得到,而且會比我想得更深。”
“我懂了!”K1揮舞了一下拳頭,“侯爺是來警告南澤雨的!我早看出南澤雨對月總管不對勁了,那個小眼神沒事就亂飄,猥瑣得很。”
“你快別再談戀愛了,腦細胞本來就少,還要分散精力。”Z2鄙夷地說,“利益不止是說情啊愛啊那些,侯爺也許是想出其不意。”他思索了幾秒,“不過,月總管應該也能想到這一層。”
K1撓了撓頭,“我被你弄糊塗了,你到底要說啥?”
Z2看着勞斯萊斯的後窗,低聲說:“其實我有點心疼侯爺。”
一陣北風吹過,兩人豎起了長風衣的衣領,沉默地一齊看向車內的萬國侯。萬國侯一動不動地坐着,高大的身軀有些蕭瑟,深色的背影映襯在車窗上,就像是一縷隨時會消散的孤魂。
“我靠,我懂了。”K1忽然嚷了起來,“你怕侯爺喜歡上月總管,然後把所有計劃都打亂了,是不是?”他倒吸了一口氣,“你還說我傻,我看你才是豬。你不知道侯爺早就對月總管不一般嗎?以前……”他警惕地壓低了聲音,“以前侯爺每過一陣子就要換個女人的,但是自從來到中國后,他就再也沒找過情人了。我一開始以為,侯爺是全身心為了做大事,後來想想,搞不好也有月總管的緣故。”他的聲音里透出幾分酸楚,“侯爺太苦了,難得遇到一個跟他脾性心靈都相投的。你沒發現嗎?他們倆都喜歡看書,喜歡古典樂,喜歡歷史,連每天晨練的時間都保持一致。”
“我天,你怎麼知道月總管晨練的時間?”Z2叫了起來,“你不是跟我們住一起嗎?空樓只有他倆住,莫非你偷窺過人家?”
“去你媽的。”K1罵了一句,“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動不動泡夜店,一覺睡到吃午飯?我要隨時聽侯爺吩咐,5點就起來了,基本上每天我都能看到月總管繞着森林後邊的湖跑步。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她就回空樓了,那時候侯爺也正好游泳或者打拳結束,準備洗澡吃早餐。雖然不碰面,但我時常覺得他們像商量好的一樣。我甚至悄悄調查過,月總管以前在高靳手下幹活的時候,也是天天晨練的,這說明她不是為了侯爺裝出來的。兩個愛好相同、又同樣高度自律的人,就像兩塊磁力貼,早晚要黏到一起的。”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Z2盯着南家的大門,“希望是我想太多了。侯爺不是普通人,他不能愛上任何人。”
“憑什麼?侯爺就該被剝奪愛的權利和自由?”K1不滿地反駁道,“這不公平。越是苦的人,越是該被這個世界好好對待。”
Z2的眉心跳動了一下,“愛,就會有弱點。但侯爺不能有弱點。”他抓了抓半長的頭髮,“她現在25歲,雖然看上去不過20而已,但這又有什麼用呢?年輕漂亮的女人大把抓,侯爺想要誰都可以,反正都是曇花一現,美貌又不能當飯吃。”
說話間,南家大宅的門忽然打開了。
兩人正要行動,K1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劃開屏幕一看,咧嘴笑了,“還說你是侯爺身邊最聰明的人呢,屁都不懂。”他得意地晃動着手機,“月總管出來了,侯爺要我倆送狂心回去,還好我鑰匙留車上了。”
“我聽說,人有一種自我保護機制,會下意識地喜歡上‘一旦成為敵人就最可怕’的對象。”Z2搖了搖頭,“但願老天保佑,月總管不是敵人。”
“你怕什麼啊?”K1不以為然,“實在不行,就把她做了。”他比劃了一個“咔嚓”的手勢。
“晚了。”Z2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