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0)
她自己是無足重輕的,隨便怎樣處置她自己好象都沒有多大關係。譬如她已經死了。豫瑾又道:"其實你現在只要拿定了主意,你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他不過是一種勉勵的話,曼楨聽了,卻覺得心中一陣傷慘,眼淚又要流下來了。老對着他哭算什麼呢?豫瑾現在的環境也不同了,在現在這樣的情形下,她應當稍微有分寸一點。她很突兀地站起身來,帶笑說道:"你看我這人,說了這半天廢話,也不給你倒碗茶。"五斗櫥上覆著兩隻玻璃杯,她拿起一隻來迎着亮照了一照,許久不用,上面也落了許多灰。她在這裏忙着擦茶杯找茶葉,豫瑾卻楞住了。她為什麼忽然這樣客套起來,倒好象是不願再談下去了。然而他再一想,他那些勸勉的話也不過是空言安慰,他對她實在也是愛莫能助。他沉默了一會,便道:"你不用倒茶了,我就要走了。"曼楨也沒有阻止他。她又把另外一隻玻璃杯拿起來,把上面的灰吹了一吹,又拿抹布擦擦。豫瑾站起來要走,又從口袋裏摸出一本記事簿來,撕下一張紙來,彎着腰伏在桌上寫下他自己的地址,遞給曼楨。曼楨道:"你的地址我有的。"豫瑾道:"你這兒是十四號吧?"他也寫在他的記事簿上。曼楨心裏想這裏的房子她就要回掉了,他寫信來也寄不到的,但是她也沒說什麼。她實在沒法子告訴他。將來他總會從別人那裏聽到的,說她嫁給鴻才了。他一定想着她怎麼這樣沒出息,他一定會懊悔他過去太看重她了。她送他下樓,臨別的時候問道:"你們明天什麼時候動身?"豫瑾道:"明天一早就走。"曼楨回到樓上來,站在窗口,看見豫瑾還站在斜對過的後門口,似乎撳過鈴還沒有人來開門。他也看見她了,微笑着把一隻手抬了一抬,做了一個近於揮手的姿態。曼楨也笑着點了個頭,隨後就很快地往後一縮,因為她的眼淚已經流了一臉。她站在桌子跟前啜泣着,順手拿起那塊抹布來預備擦眼睛,等到明白是抹布的時候,就又往桌上一擲。那敝舊的紅紗懶洋洋地從桌上滑到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