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夜宿
是的,劉恆曾經差一點死在大堰山。
死在那隻強大的虎妖手裏。
那是兩年多以前的事,當時劉恆帶着三個弟弟妹妹,才剛剛跑去打漁,已經能夠吃上飽飯,甚至已經開始有些積蓄,但並不多。
記得那是初夏的時候,三丫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忽然就發起燒來,臉色燒得蠟黃,怎麼都退不下去。兄弟幾個嚇壞了,劉恆背上她就往大野城裏跑,路上兄弟們換着,一口氣跑進了大野城。
大夫初診斷,說是瘧疾,下了方子抓了葯,卻最終根本就沒能喂進嘴裏,大夫再次診斷,說是無名惡疾,問怎麼辦,語焉不詳。
就這麼一耽擱的工夫,眼看到了傍晚,三丫的小臉兒就已經開始泛白了,勉強灌下去幾碗葯,卻似乎無一對症。眼看她已經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連眼睛都開始發直,大夫搖着頭說:“背走吧,沒救了!”
劉恆當時差點直接拔刀殺了他。
幸好他沒那麼衝動。
他忍下來,背上三丫,跑到周府的后角門那裏拍了門。
好不容易等到老胡頭出來,搭眼一看,都沒診,就直接說:“沒救了。”
當時劉恆咬着牙,看着他,說:“必須救!”
老胡頭很無奈,跟他說:“我又不是神仙!”但最終,他還是出了一個勉強算是辦法的辦法——據說深山老林隱蔽之處,偶然會生長一種特殊的草,叫金須草,這種草極其稀有難尋,市面上根本就不可能有的賣,或許臨淄城有人賣,卻絕對是天價。劉恆如果能找來,他或可勉強試試給開個方子。
劉恆二話不說,留下陳樂和劉章照顧三丫,自己轉身回家,拎了一把柴刀,就直奔大堰山——老胡頭說那金須草只長在深山老林里,而方圓數百里內,沒有比大堰山更深的山、更老的林了。
儘管他明知道那裏住着一隻凶名昭著的吊睛白額虎妖。
他只憑雙腳,一夜趕到,進了山。
而且幸運的是,按照老胡頭心不甘情不願的指點,那金須草雖然的確是極其稀少難尋,但到底還是被劉恆找到了。
只不過,他幾乎是在那隻老虎的鼻子底下找到的!
那鋪天蓋地覆蓋了方圓數十里的濃郁到令人幾乎不敢呼吸的青色霧氣,昭示着那虎妖的強大。
而且劉恆還被它發現了。
幸好他在發現了那金須草之後,就提前就給自己預留了求生的路。
偷金須草之前,他先洗澡,然後把衣服藏起來,在山中的那處深潭邊,用泥巴把自己糊滿了全身,又等泥巴稍稍晾乾些,這才出手去取草。
於是,儘管還是被那虎妖給發現了,但這個障眼法,卻最終救了他一條小命。
也救了三丫一條小命。
他躲在深潭底,躲過了那虎妖的暴起追蹤,並最終帶着幾株金須草回來,讓老胡頭救了這丫頭一命。
結果等她好了一問,這丫頭居然只是偷吃了幾隻蛇蛋。
氣得陳樂恨不得把她拖起來暴打一頓。
不過,當事過多年,當時的驚嚇感覺漸漸不復體會,這件事倒是逐漸成了兄妹們之間最好的玩笑了。
當然也是最美好最甜蜜的回憶。
以至於每每想到三丫那副低着頭不敢說話,卻最終還是在兩個哥哥的逼視下,囁喏着說,“大黃上午銜回來幾顆蛇蛋,我就煮了一下吃了”時的可愛樣子,劉恆臉上都會忍不住露出笑容來。
…………
“哎,劉恆,笑什麼呢?自己一個人笑,傻乎乎的!”
李集只是一處小市鎮,雖處在進出大堰山的要道,但只要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這條路等閑並沒有太多人敢走,因此鎮上雖有兩家客棧,但規模都不大,索性被順遠鏢局的行鏢隊全包了下來。一邊住大量的鏢師、趟子手、停放更多的車馬,另外一邊則只是象徵性地派了幾個小年輕過去住。
那輛油壁車的馭者和主人,也被“極不重視”的安排在了這邊。
因此,那邊的鏢師們甚至還要七八個人擠一張通鋪,劉恆和劉大虎、王振他們七八個年輕後生反倒運氣好,都撈到了兩三個人一間的上房。
他們住樓下,一共三間,那油壁車的主僕倆單獨住進了樓上。
於是到了晚上吃過飯,這幫年輕後生們就開始不安分地偷偷議論起來了:剛才進店的時候,不止一個人看見了,那油壁車內的女子雖然戴着帷帽,將整個上半身都遮住了,但只看那氣質、身段,就知道定是一位窈窕淑女。
雖然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女子應該就是大家這次興師動眾真正要保護的人,也可以毫不費力地猜出此女子只怕出身非同一般,多半是大家根本就沒資格惦記的,但不惦記是可以的,一幫年輕人閑得蛋疼,又豈有個不討論一番的道理?
於是,各種猜測和臆斷就都出來了。
偏這個時候,他們幾個人聚到這屋裏來聊得熱火朝天,那王振正說得興奮,一扭頭,正好看到劉恆臉上露出一副奇怪的笑容。
於是就有了這一問。
劉恆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面對眾人的目光,他憨笑着,說:“沒事,我就是忽然想起我妹妹來,我都好幾個月沒看見她了,也沒見我那兩個弟弟,就有點想他們,然後,我就想到我妹妹小時候做的那些傻事,就笑了……”
“切!”
“還以為你想什麼呢!”
大家紛紛露出失望的神色,不再理他。
但這個時候,王振卻忽然又問劉恆,“哎,劉恆,剛才你也看見了吧?那小娘子,身段可夠美的吧?那小腰,那屁股……嘖嘖……惦記上了沒?”
劉恆嘿嘿一笑,搖頭,“不惦記,配不上。”
大家都嘿嘿地笑。
與此同時,就在他們的頭頂上,原本只是沉默地在門口侍立的高大馭者,臉上忽然現出怒容來,拳頭一下子就捏緊了。
然而正背對着他坐在桌前執筆成書的女子卻忽然輕笑一聲,道:“好啦!離叔,這有什麼可生氣的,一幫年輕人,這才正常。”
那被她稱為“離叔”的高大馭者聞言鬆開拳頭,重又低下頭去,沉聲道:“是,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