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謝謝
沈南城的家很大,粗粗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單身少年住的地方。
一樓客廳堆滿了各類遊戲,二樓牆壁全部打開,卧室和客廳相通,擺着各種健身器材,還有一整面的電視牆,頭頂燈光是那種舞台效果的。
簡沛站在屋子中央轉了一圈,輕輕抬眸,問他:“你一個人住呀。”
沈南城點頭。
父母呢?
簡沛話到嘴邊,又滑回腹中。
單親少女對這方面總是格外敏感,她悄悄抬頭偷看沈南城兩眼,心裏突然湧上奇怪的情緒。
有點心疼他,又似惺惺相惜,彷彿兩個人有了想通之處。
她想,難怪他總是很冷漠的樣子,還因為打架轉學,原來是家庭的緣故。
簡沛看過許多不良少年的案例,都是因為家庭不睦,父母不管。青春期的少年叛逆暴戾,到處宣洩內心深處的苦悶與無助。
她至少還有媽媽,可是他?
自己一個人住着大房子,身邊有司機有家政有朋友,卻獨獨沒有親人。
“過來。”簡沛招手。
沈南城這會身上還保持着餐廳時的狀態,是乖寶寶一枚。
聽見簡沛喚他,趕緊過來坐在她旁邊。
簡沛雙手托着下巴,撐在膝蓋上,她語氣柔柔的:“其實,我也一直是一個人。媽媽工作很忙,回家很晚,我都是一個人在家。我一個人的時候喜歡跳舞,喜歡看書,你呢?”
她偏頭:“你喜歡做什麼?”
一個人?
沈南城沉默,他一個人的時候簡直屈指可數,身邊總有些奇奇怪怪的人纏着他,無時無刻。
他轉頭看了簡沛一眼,看到她眼底的柔軟和期待。
於是,他開口,開始胡謅:“我喜歡健身,或者打拳擊。”
都是運動啊,有沒有安靜一點的。
“還有呢?”簡沛問。
“嗯,也喜歡練字,或者彈鋼琴,哦,還有畫畫。”沈南城立志要把自己塑造成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少年。
像是抽煙喝酒打架,去酒吧KTV玩遊戲和狐朋狗友瞎混這種絕對不能說。
真是好豐富的業餘生活啊!
簡沛有點呆,怎麼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暴戾缺愛的少年啊。
這麼有愛的人怎麼會去打架呢?
她目光變得狐疑,雷達似的在沈南城身上掃描。
倒不是她不相信沈南城,而是之前在樓下客廳時,張耀典他們幾次叫他過去救場,在遊戲方面他明顯是個高手。
為什麼不說呢?
心靈柔軟乾淨的簡沛是不會猜到沈南城那些彎彎心思的,她只會認為是少年敏感又驕傲的自尊心作祟,他不希望自己看到他脆弱難堪的一面。
她自己不也如此嗎?小心翼翼維持着有父親的假象,假裝有人愛。
意識到這點,簡沛愈加心疼沈南城。
女孩子的內心總是那麼柔軟,充滿母性的愛憐,明明自己才應該是最被心疼的,卻要去心疼別人。
她照顧着沈南城的心情,順着他的話說:“練字很好,我一個人的時候也喜歡練字。”
那麼多靜寂的夜,都是這樣過來的。
“其實,一個人待着也挺好,人都是要長大的,要獨立面對未來,區別不過早晚而已,我們是早一點。”簡沛這番話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
少有這樣的時刻,能夠自然地傾訴心情。
不知不覺,簡沛話就多起來:“最開始,我也會覺得被忽略,然後刻意做一些奇怪行為引媽媽注意。像是不完成作業,在學校頂撞老師,或者弄髒衣物。”
說起這些幼稚的事,簡沛彷彿回到了童年,那個天真又美好的歲月。
她告訴沈南城自己小時候有多淘,因為聰明總是瞧不上其他小朋友,上小學時,每天都要氣哭幾個。
老師們都覺得她不團結同學,但又拿她沒辦法。
簡沛一點一點講述自己的變化,從最初的刻意吸引母親目光,到後來的理解心疼,再到現在乖巧懂事,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成長。
說完后,她轉向沈南城,表情認真:“你也要試着去理解一下,父母並沒有那麼多時間陪我們,但是愛不會變,我們可以自己去學着做別的事,充實自己。”
沈南城最初莫名其妙,聽得糊裏糊塗,最後總算明白過來。
原來,簡沛把他當成父親不疼母親不愛的可憐兒了。
這可真是個誤會。
不過這個誤會還挺好,他可以用這個誤會博取同情。
想到這,他醞釀了一下情緒,模樣有點傷心:“我也想理解他們,只是每天對着空蕩蕩的房間,就覺得無助。”
話音剛落,褲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
沈南城拿出手機,是沈父發來的消息:“臭小子,周末也不回來吃飯,找抽是不是,你媽都要念叨成魔了,限你一刻鐘之內出現。”
沈南城毫不猶豫的將消息刪掉,轉頭繼續黑沈父:“我一個星期也見不到他一面,有些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沒有父親,無父無母像個……”
話沒說完,手機又開始震動起來。
是沈父打來電話。
沈南城想把電話按掉,余光中發現簡沛正在往這邊看。
也不知道她看沒看到來電顯示,未免暴露,沈南城站起身,按下接通鍵,對着手機就是一頓狂吼:“你還知道打電話來,我還以為你眼裏沒有我這個兒子呢。”
吼完把電話關機,並狠狠摔在沙發上。
坐在旁邊目睹這一切的簡沛呆若木雞。
男生跟女生果然是兩種生物。
他好凶啊,像一頭兇猛的豹子,憤怒猶如實質,環繞周身。
簡沛都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手足無措。
察覺到簡沛的緊張,又見她面色霜白,秀氣的睫毛顫的厲害。
沈南城暗自後悔。
剛才好像有些演過了。
鳳眼一轉,他立刻改變基調,從咆哮哥轉換成小可憐。
先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學着電視裏的情節,雙手抱頭做痛苦狀:“既然不關心我,還打電話過來做什麼?”
簡沛弱弱開口:“其實,打電話就是關心你。”
“關心我為什麼不來看我?”沈南城驀地轉頭,發紅的眼眶死死盯着簡沛,目光質問。
“這——”簡沛不知道怎麼回答。
感覺下一秒他就要哭出來了。
她見過他沈南城酷酷的模樣,冷淡的模樣,囂張暴戾的模樣,耍無賴壞壞的模樣,卻從沒見過他紅着眼眶脆弱的模樣,情緒瀕臨崩潰。
“我恨他!”沈南城甩下一句,突然撲到簡沛懷裏,腦袋埋在她頸側,雙手箍着她肩膀,將她緊緊壓向自己。
突如其來的擁抱,簡沛下意識要推他,手臂剛抬起,耳邊就傳來他壓抑的嗚咽。
本是推拒的雙手慢慢落在他後背,變成了輕柔安撫。
“沒事的,沒事的。”她說。
沈南城借杆子往上爬:“沛沛,我們在一起好不好,互相照顧。”
後背上上下安撫的手停了動作。
察覺到後背鬆開的手臂,沈南城心頭一緊,下意識收緊動作,不想要簡沛離開。
不要,不要拒絕,不要走!
他屏住呼吸身體輕顫,像是等在宣判的犯人,生死全由她掌控。
沈南城小20年的人生里,第一次處於弱勢,將決定權交給對方。
你說生,我就生。
你說死,我就死。
由你決定,只希望你不要輕易放棄。
簡沛還是推開了沈南城。
沈南城蹲在地上,仰着頭看向簡沛,目光涼涼,比窗外的雪還甚。
他在等她的解釋。
為什麼拒絕,是他還不夠好,還是她根本就不喜歡他,一點都不喜歡。
兩人無聲對峙,一個仰頭執拗,一個低頭沉默。
周遭的空氣凝滯一般,看似平靜,卻壓抑着洶湧的漩渦。
“沈南城。”簡沛輕輕開口,看着他的眼神專註認真,“你知道在一起意味着什麼嗎?”
這是什麼問題?
沈南城皺眉,下意識認為簡沛在敷衍。
神色間多了幾分不耐,他壓抑着脾氣:“在一起就是在一起,有什麼意味?”
沈南城的不耐煩落在簡沛眼中,她垂了垂眸,琥珀色的眼眸不復光亮。
沒有意味嗎?
在一起不是意味着承諾嗎?一生一世永不分開的承諾。
簡沛又不說話。
長久的沉默,讓沈南城的耐心寸寸消耗殆盡。
他站起身,在簡沛面前來回踱步,然後走到窗戶旁,用力撐着。
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緒。
因為太過在意,所以捨得不說重話,也怕自己的脾氣傷到她。
簡沛抬眸看着沈南城的背影,心頭髮堵,其實她想說點什麼的,只是性格使然,向來溫和內斂的她說不出激烈的話。
樓上室內空曠,簡沛卻覺得局促。
不能再待在這裏了,她站起身想要離開:“我走了。”
走!
沈南城受到刺激一般猛地轉頭,目光不可置信。
簡沛重複一遍:“我要走了。”
沈南城控制又控制,壓抑又壓抑,結果還是沒忍住。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
身高腿長的人氣場強大,還有些咄咄逼人。
“簡沛,我哪裏不好?”
壓抑的情緒即將爆發。
整個世界像一個巨大的地雷陣,彷彿一轉身就會碰到引線,將人炸得粉身碎骨。
空氣里漂浮着情緒,令人心悸。
中午明媚的陽光穿透玻璃,打在簡沛身側,在地板上投出一道纖弱的影子。
沈南城看得那道影子,又開始忍不住心軟。
他撇過頭,制止自己的心軟。
站在他面前的簡沛並沒有被他的氣勢嚇住,而是突然俯身,低頭仔細看了看他的腳。
語氣驚訝:“好大啊。”
沈南城生氣了,往後退一步:“簡沛,你不要給我轉移話題。”
“我沒有。”簡沛氣勢驀地凌厲起來,“沈南城,在一起的原因可以是喜歡是愛或者責任,但獨獨不能是獨孤,你孤單寂寞就要找個人陪伴嗎?”
沈南城煩躁的轉身,使勁抓了把頭髮,他就不明白了,簡沛為什麼要把這麼簡單的事情搞複雜。
“簡沛。”他問,“你喜歡我嗎?”
簡沛垂眸:“我不確定。”
“試試就知道了,我們交往,你努力喜歡我。”沈南城很有自信,“你會喜歡我的。”
“試?”簡沛抬眸,平靜的眸子中有細微的波動,“若是喜歡不了呢。”
“那就分開。”沈南城咬牙。
他話音一落,簡沛瞬間變臉,她像一隻暴躁的小獸:“感情也能試嗎?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決定好,如果以後註定要分開,那為何還要在一起,傷人傷己。”
“沛沛?”沈南城驚訝她的激動。
簡沛攥了攥拳,深吸一口氣,沉聲:“我要回家了。”
沈南城看她一眼:“我讓趙平送你。”
“謝謝。”
“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