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直白
簡沛的憤怒像是一隻破了洞的氣球，鼓鼓的，你以為它會爆炸，實則已經悄然消氣。
她沉默着低頭，一言不發，待公交停穩，立刻推開沈南城跑下車。頭頂上的兩顆白色絨球，隨着她跑動的步伐跳躍，像只兔子。
沈南城也跟着下車，追上簡沛，跟在她身側，亦步亦趨，彷彿一道影子。
簡沛並不理會身邊人，她目視前方，走得很專註。
倒是，沈南城先忍不住，開口：“喂，你怎麼不說話？”
簡沛抬起雙手，大拇指插、入雙肩背帶，提了提書包，依舊沉默。
“你不會是生氣了吧？”沈南城的語氣帶着些小心，同時腳步加快，想攔在簡沛前面。
察覺到沈南城的意圖，簡沛也加快腳步，最後兩個人竟然在行人路小跑起來。
最終，沈南城仗着大長腿優勢，成功將簡沛攔下。
他低頭，視線落在簡沛頭頂的白絨球上。
明明剛剛還覺得可愛像兔子，這會卻覺得分外礙眼，她哪裏是兔子，分明是個倔強的小烏龜。
“簡沛。”他叫她名字，語氣有些重，“你生氣了對不對？你說話。”
簡沛低頭，就是不說話。
沈南城轉身用力踢了下石頭，回身後語氣放軟不少：“簡沛，明明是你約我到咖啡廳的，剛剛在公交車上，我也是防止你撞到頭，才拉了你一把，你生什麼氣？”
這句話說完，簡沛終於有反應。
她抬頭，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這個明明氣急敗壞，卻拚命壓抑壞脾氣的少年。她目光澄澈認真，沒有一絲憤怒情緒，甚至連煩躁不耐都沒有。
就那樣乾乾淨淨的，專註地看着沈南城。
看了一會，簡沛揉了揉額頭，垂在身側的右手抓着書包帶子，將其□□成團。
她咬着下唇，踟躕片刻，才輕輕開口：“沈同學，我不喜歡你那樣說話。”
“哪樣？”沈南城心尖發癢，血管所流之處漾起甜蜜的氣息，他偏着頭，明知故問。
簡沛有些惱了，那樣的話，她根本不好意思說出口。
沈南城壞笑，學她：“簡同學，我也不喜歡你那樣說話。”
“哪樣？”簡沛問。
沈南城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專註：“不喜歡你吞吞吐吐，含含糊糊，有什麼話就直說，別悶在心裏。”
直說啊~
簡沛臉頰微微發燙，羞惱而窘迫，嘴巴張合好幾次就是說不出口。
“說啊。”沈南城上前一步。
簡沛深呼一口氣，給自己打氣，然後仰頭，對沈南城認真道：“沈同學，我不喜歡你說‘你真軟’，這是調戲，不好。”
目光這樣清，語氣這樣正經，沒有一絲曖昧，也沒有一絲怪罪，只是單純表達自己的情緒。
——我不喜歡，你下次不要這樣了。
這樣的簡單直白，一時之間沈南城竟然不知道怎麼接話。
沈南城不是沒有交過女朋友，良好的家世，俊朗的外表，聰明的頭腦，追他的女生數不勝數。他交往過女朋友，也追過女生，那些女孩子或生氣或羞怯或躲閃，或欲迎還拒，口是心非。
各種各樣的情態，但無一例外，都喜歡掩飾。
她們說話做事，一舉一動都喜歡讓人猜，全不明說。你猜中了，她們清淺一笑；你猜不中，她們嬌嗔懊惱。
這樣也是可愛的。
應付這樣的女孩子，沈南城得心應手，隨便一句話，簡單一個動作就能讓女孩子尖叫。
可是簡沛不一樣，她也會害羞，也會氣惱，會倔強着低頭不理人，有着這個年紀的女孩子特有的羞怯。但她更坦然直白，乾乾淨淨，簡簡單單。
小孩子一樣的真摯。
她就這樣專註地看着你，告訴你：她不喜歡。
沈南城所有的手段，所有的‘撩’，在面對這樣的簡沛時，都不好使了。
“沈南城。”簡沛跳上台階，高了一截的少女看起來和少年差不多高，視線可以平視。
她皮膚很白，巴掌大的臉蛋包在圍巾里，只露出一雙琥珀色溫暖的眼睛，以及一隻小巧的鼻子。
洋娃娃一般。
“你不要再惹我。”她很認真，一字一句，“約你出來的信不是我寫的，真的不是。”
說話時，一縷碎發落到臉頰，冬日上午的暖陽將那縷碎發染成金黃色。
沈南城盯着那縷碎發，突然就嫉妒起來，嫉妒碎發可以挨她那樣近。
似乎覺得癢，簡沛伸手把碎發撩到耳後，繼續：“誤會了這麼久，你若還是堅持說信是我寫的，我會認為你是故意。”
說完，簡沛抬眸，仔細盯着沈南城的眼，判斷他的情緒。
這會，沈南城早已入痴，哪裏有什麼情緒。
簡沛判斷不出來他是否故意，復又低下頭，開口：“公交車上，你拉住我，防止我撞到前邊的靠背，我應該感激你的，但是，我不喜歡你那樣說話，太流氣。”
她說話一板一眼，像個正經老學究：“我們是同學，說話要尊重，做事要清正，交往要明媚，希望沈同學記住。”
說完了話，簡沛跳下台階，蹬蹬蹬跑遠。
——
張耀典打賭輸了，周六沒把沈南城約出來，此刻正坐在沙發上，在佟西樂的監督下，苦哈哈地把手機上的姐姐妹妹全部刪掉。
“咦？”佟西樂一把奪過手機，指尖點着一個名字，狐疑地看向張耀典：“你怎麼會有唐奕歡的手機號？”
“別誤會，別誤會。”張耀典連連擺手，“人家學霸也不稀罕理我呢，人家是為了城哥。”
“她不是很傲嗎？對城哥向來沒有好臉，怎麼又打聽上了？”佟西樂奇怪。
“誰知道，你們女人的心啊，最難猜。”張耀典心有戚戚，想來在這上頭吃了不少苦。
佟西樂甩他一個眼刀，把唐奕歡的手機號存在自己手機。
見狀，張耀典湊過來，不是很懂：“你存她幹什麼？”
“你別管。”佟西樂不理人。
——
簡沛剛到家就接到宋曉棠的電話。
“沛沛，你把東西還回去了。”
“嗯。”簡沛點頭。
“唉。”宋曉棠嘆氣，“可惜了，可惜了，不過也沒關係，沛沛你長得好看，學習也好，以後會有更好的男生。”
簡沛對這種話題不感興趣，轉而問道：“你舞蹈練了嗎？”
12月末一中要舉行元旦匯演。
高一生太嫩，高三生太忙，高二就成了主力，大部分節目都要由高二的學生出。
除了每班必須要出的一個節目，舞蹈老師還在高二年級選了幾個女生排練舞蹈。
簡沛宋曉棠就在其中。
舞蹈視頻已經傳給大家，排練舞蹈的王老師要求大家周末把動作都背下來，周一統一排練，給大家糾正動作。
聽說舞蹈，宋曉棠頓時一副便秘表情：“受不了受不了，我就不懂，世界上好看的舞蹈辣么多，為何要跳天竺少女，還是去年高三學姐跳過的，啊沙利瓦，啊沙利瓦，吼，哈，吼，哈，土死了！”
宋曉棠已經吐槽無能，86版西遊記的插曲，過了30年依舊再唱。
“能不能換一個啊？”宋曉棠是真不想跳。
簡沛笑：“這不是咱們學校的傳統嗎，每年的元旦匯演，都要重新演繹一遍前一年的優秀節目。”
宋曉棠不知道想到哪個點，突然嘿嘿笑起來：“沛沛，咱們努力點，讓天竺少女也成為今年的優秀節目，讓下一屆繼續跳，哈哈哈。”
話沒說完，她就自己笑開，差點躺在躺在沙發上打滾。
之後兩個人東拉西扯地聊了一會，宋曉棠突然問：“沛沛，你是不是快過生日了？我記得你是12月初，現在都11月末了。”
簡沛拿過日曆翻到12月，6號的位置被人用黑色中性筆畫了一個圈，下面還寫一行小字：女兒生日，買禮物。
見狀，簡沛開心地捧了捧腦袋，語氣輕快：“是啊，還有一星期。”
“想要什麼禮物，正好寶寶最近錢包鼓。”宋曉棠大方道。
禮物啊，簡沛想了想：“送我本書吧。”
“啊——”宋曉棠叫起來，“去年也是書，能不能換個樣？”
“不能呢。”簡沛眉眼彎彎。
宋曉棠嘆氣：“簡沛沛，你這個書痴勁，到底是遺傳誰？爸爸，還是媽媽？嗯，不應該是媽媽，上次家長會，看到你媽媽，頗為幹練，應該是遺傳自爸爸，老書痴，小書痴。”
簡沛臉上的笑容下意識收了收，手指使勁摳着日曆，突然覺得沒意思起來。
她揉了揉鼻子，小聲：“曉棠，我去收拾下東西，一會再說。”
“好。”電話那邊的宋曉棠依舊中氣十足，“再見，簡寶貝。”
放下手機，簡沛在沙發上呆坐片刻，突然鬼使神差地登上QQ，是她很多年前註冊的小號。
許久不登，試了好幾個密碼才登上去。
這個QQ號上只有一個好友，頭像是一個笑容燦爛的少女，昵稱：簡萌萌。
簡沛翻看了一下她的相冊，裏面新增了許多相冊合集，簡沛點開其中一個：我愛我家。
合集裏面有幾十張照片，照片裏面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爸爸，媽媽，和女兒。
一家人郊遊，一家人吃飯，一家人給女兒過生日……幸福又溫馨，看得簡沛眼中陣陣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