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闃寂的夜,沒有月光。
白鈴蘭拉緊披肩,遮着露出的纖白手臂,她不知道日夜溫差會如此大。通常七月的德國並不冷,同樣的削肩洋裝,印象中,那時的她,還撩起裙擺,跟母親嚷着天氣好熱。
唉,有多久沒回到這城市了。
十年前的船難,奪去她父母的生命,一夕之間,家族動蕩、權位爭奪,哥哥帶她逃出那腥戮之夜,他說……
鈴蘭,我的寶貝鈴蘭,純潔的你毋需沾染那荒謬愚蠢的污穢,讓哥帶你離開……別再回來,這裏已不屬於你……
冷風逼來,羽睫顫了顫,沾上霧氣的美眸如淚眼般,十年了,她有這麽久沒回到家鄉。
自離開德國後,她與哥哥並沒有回到母親的故鄉∣∣台灣,而是被安排住進丹麥某山區的私立學校,是一間設備完善的綜合學校,因為哥哥不要她離開學校,怕被奪走他們一切的邪惡家族所傷害,所以大半時間她都待在那裏。
唯有重要節日,她才被允許回到靠海的新家。
新家的成員簡單,除了他們兄妹倆,還有老保母和一名女傭,司機則是要外出前,才會被派至家門外。
哥哥並不常在家,他是個天生浪子,掌舵他視為生命的船,航行四海,一年通常回來兩次,有時甚至是兩三年都見不到面。
但這幾年,也因為哥哥的緣故,她被保護的很好,簡單的生活和十年前並無不同,她一樣是溫室里的花朵,溫順地接受哥哥的安排,往後人生早已在規範之中,這樣的生活,她不覺得有何不妥,因為她相信哥哥是為她好。
可是,這並不代表她永遠只站在受益的那方,所有邪惡的、危險的,都由哥哥一肩扛下,她長大了,也希望能替他分擔些什麽,心疼他總是一人默默承受。
幾天前,修女帶她們實行校外觀摩時,聽到了件令她震驚的消息,「黎鷹號」在愛琴海附近被來路不明的船隻包挾,那群人並非掠奪船上的珍貴寶物,而是要那船主人白雲飛!
白鈴蘭不明白髮生什麽事,也不清楚哥哥到底惹上了誰,只知道哥哥有困難需要幫助,而她是他唯一的親人,也只有她能幫助哥哥脫困,念頭一起,腦中立刻浮現一個名字∣∣皇宇陽,她知道他一定能救哥哥。
迷霧裏,美麗的身影緩步走來,她未曾單獨外出,向來都被規定在日落時分前回到家,然後不準再踏出家門半步,而學校里,修女們管教得更是嚴謹。
遑論在這樣的夜晚……
靜謐的街道,夜霧瀰漫,她像被人丟棄似的嬌弱無助。雖然她纖細、脆弱,不禁一碰的如溫室花朵,但至少她沒有迷路。手裏握着簡單地圖,視線茫茫的望向前方,她輕盈的步伐,依着昏黃的路燈走,隱約可以看到遠方有棟建築物浮現迷霧中。
見狀,她加快步伐,鞋跟喀喀,在夜裏聽來特別清脆。
赭紅色的建物矗立眼前。聽說這曾是國家的軍械庫,十八世紀後改建成俱樂部,供給皇親國戚交誼的娛樂場所,以前哥哥和他的朋友也常待在這地方,只是與家族斷了關係之後,他便不再踏上這片傷心地。
一樓距離地面大約兩米高,踩上石階,耳畔傳來熱鬧聲響,白鈴蘭愣住幾秒,抬起臉龐,尖塔的石牆上鑲着的大鐘,發現已是半夜十一點多,可屋裏依舊喧嘩不休,耀出窗外的光亮,驅趕遍地夜色。
深吸一口氣,她繼續登階,推開厚重的大門,刺眼光線令她眯細眼眸。寬闊的空間全瀰漫如霧般的煙裊,她嗅到一股特殊且熟悉的味道,記得在哥哥的身上,也聞過這種味道。
裏頭全是男人!他們衣着品味時尚,手裏拿着或嘴邊叼上的是褐色粗根,她知道那東西叫做雪茄,是哥哥以前告訴過她的,也警告她不準嘗試。
俱樂部里,設有品酒吧枱,豪華桌球桌,幾組沙發坐落各個角落,而最底邊有座擺設流行樂器的小舞台,上面沒有樂團駐唱,只傳來迷幻的重低音樂。
白鈴蘭看向正中央豪華大理石桌球桌。所有人全聚集在那兒,不時聽見他們在竊竊私語。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刺鼻的煙味更重,不覺屏住呼吸,芙頰暈紅。
「我賭武烈這場會輸。」斜靠在高腳椅的史維克,突然開口。
「什麽?」僵沉氣氛全在一聲怒咆頓然消失,伏在球桌做出打擊之姿的武烈,猛然撇頭,惡狠狠地瞪向好友,「媽的!史維克,我正在比賽!」若一不小心,他可會輸了最近才訂下的豪華渡輪。
「抱歉,我收回。」史維克頷首,神情微帶歉意。
瞪了許久,武烈才稍稍平息怒氣,回到桌球桌,準備繼續跟對手廝殺時,突然一道銀光劃過空氣,當一聲落至桌球桌上。
一群人全傻了眼,望着桌上那枚突兀的硬幣,不懂其意。
指間挑起酒杯,優雅的晃晃,朝向好友致意,道:「我賭你會贏。」一歐元。
「史維克!」一陣粗吼傳來。「你分明在羞辱我!」武烈丟下球杆,沖向前,怒濤駭浪地扯住史維克的領口。
「怎麽,我站在你這邊,你又不滿了。」史維克聳聳肩,「難道是嫌不夠誠意?不然我再加碼好了。」
「加你的頭!」氣炸了,掄拳怒揮。
眸光一閃,輕鬆躲過好友的突擊,拳頭重擊吧枱,發出巨大聲響。「打人都打不好,這教我怎能信服你的球技呢。」站定身,史維克環胸笑問。
「混蛋,老子我今天殺不了你,我就不姓武!」惱羞成怒的武烈,咬着雪茄,粗魯的扯開胸襟,捲起衣袖,退後幾步,擺出格鬥之姿。
倆人對峙,將氣氛吵到高點,大夥們一邊喝酒涎笑,一邊拍掌讚賞,異常興奮,彷佛很有默契的圍觀叫囂,欣賞一場常見的打鬥畫面。
但,一道纖影不明的靠近。「請問……」
武烈卻以為是史維克身旁的姦細,想要偷襲他。媽的,來這套。暗自狠笑,巨膀猛然往後揮去。
「呃!」白鈴蘭來不及躲開,被那力道往後撞退幾步。她連忙伸手抓扶着身旁的吧枱,卻弄倒桌上的酒杯酒瓶,她嚇傻了,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恍神,腳後跟又絆到旁邊的高腳椅,重心不穩,身子急急往後倒下。
一切太措手不及了,她摀住小嘴,慌得閉上眼睛,以為會摔得四腳朝天,卻跌進一個胸懷。
皇宇陽扶住那輕盈的馥軀,他說:「小心!」看着絕倫的臉蛋,薄唇溢出的警告,卻是對好友說。
白鈴蘭倏地站直,紅着臉,道歉:「對不起。」以為他冷硬的口氣是針對她。
室內一片鴉雀無聲,安靜得有些詭異。
眸光流轉,白鈴蘭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不清楚他們為什麽要這樣看她,只覺得那種注視讓她渾身不自在,眼眉低垂,臉頰微微發燙。一直以來,她都待在學校,很少跟學校以外的人接觸,加上她讀的是女校,與異性接觸的機會幾乎是微乎其為,遑論此刻這般景象。
一陣冷沉的呼息拂過她耳際。
她突然想起剛才的事,覺得應該跟對方道謝才是。側身,眼一抬,正好望進他悍懾的視線∣∣那英挺俊逸的男人,瞳仁卻幽黑得像團神秘漩渦,彷佛能瞬間吸走他人魂魄,讓人無法多看一秒,且那渾身輻射出的強大氣勢,壓迫人的,比其他人還可怕,她趕緊低下頭,心不住慌了起來。
剛才的一推,水藍色披肩滑落至手肘,露出那美麗小巧的肩頭,纖細的手臂,她肌膚白皙通透的彷佛吹彈可破,剛才被揮中的地方,清楚浮上一條觸目的紅痕,讓原本還和大家一起驚愕的武烈,猛然醒來。
武烈挪步靠向美麗的女孩,瞪着纖細的耦臂,嬌脆地像禁不起一碰的花蕊,那塊紅潤的傷痕,令他皺眉低咒:「媽的,怎麽會這麽嚴重!」
這一吼,嚇壞了白鈴蘭,盯着那凶神惡煞的臉,不覺往後退幾步,「對不起……」以為他在責罵她把這裏弄得這麽亂了。「對不起……」
武烈知道她誤會了!下意識急忙伸手拉她,動作太粗魯,正好抓上那傷口,她疼得擰眉,大掌驚得趕緊收回。「我並不是要……那個是因為我……」見她羽睫顫動,他更加懊惱了。「該死的!誰來幫我解釋一下。」
「他是想跟你道歉。」史維克笑道。
白鈴蘭頓了下,見那男子懊惱的表情,這才豁然。「不要緊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嗓音輕柔飄邈。她拉起披肩,才一開口,卻吸進濃煙,刺辣的灼熱感刮著喉嚨,柔荑趕忙捂住口鼻,抑止失禮的咳聲,肩頭細細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