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牆黑瓦下依舊清寂無人,那豆綠的櫻草緹花褂子失了魂兒,隨在男子一襲灰藍色竹布長袍後面走,心境卻與方才大不一樣。
秀荷咬着唇兒,其實回回都有顧着嫂嫂們,每一次那快樂來了,她都恨不得放開聲兒唱,最後都只是緊緊咬住枕頭嚶嚶的硬忍着。婆子說得直白,她聽了心裏雖不無委屈,然而想想也是,都是女人,從前未嘗得那個中味道,不明白也就從來不知道想念,後來嘗得了幾回,庚武不在時心裏便莫名空得慌,想不承認都不行……何況嫂嫂們,夜夜都那樣乾聽着。
低着頭,胯兒一搖一搖走得飛快,為自己而羞,今後都不想也不要再與他好了。
庚武肅着俊顏,曉得這女人心軟,正把自己怪罪到不行,然而這樣的事又如何能怪她,明明就是夫妻,更何況新婚燕爾驀然分開十餘日,他愛她似烈焰,她亦想他似流水,再如何壓抑也無法不無動靜……
卻叫她受了委屈。
他將秀荷手腕擒住,把她緊拽進清寬的胸膛里,「聽話,別怪嫂嫂們。哥哥們去得早,她們清守了這許多年,實在也是不易。」
那嗓音沉啞卻飽含柔情,只怕自己不肯理他。
秀荷輕咬着下唇,本來想笑,眼眶兒卻又沒骨氣的紅了,「無賴,哪裏能怪嫂嫂,要怪就怪你……叫你輕些吧,每一次就不肯放我好過。如今被婆子們誤會了,看你怎麽賠償我?不回去了。」
低着頭,恨不得捶庚武幾下,拳頭攥起來,末了還是捨不得……又不能全怪他,她自己難道不也想他?
那顆顆晶瑩含在眼眶中,眨了眨眼睛藏進去,抬起頭來嬌顏又暈開笑。傻瓜,從來在人前總是要強,小時候是這樣,現在還是。
庚武不由得把她一抹削肩攬緊,「都是我不好,沒想到一時情迷,竟讓你跟着受委屈。你若不介意,今後我再往北跑遠一些,去到京城邊上的燕沽頭,每個月少回來一趟,能多賺不少銀子,也好早日給你們換個大點的宅院。」
「嗯。」秀荷把臉熨貼在庚武清爽的衣裳上,「等到了大宅子,隨便你怎樣都行,往後就先忍着吧……不好再叫嫂嫂們這樣為難。」
那顆顆晶瑩含在眼眶中,眨了眨眼睛藏進去,抬起頭來嬌顏又暈開笑。傻瓜,從來在人前總是要強,小時候是這樣,現在還是。
庚武不由得把她一抹削肩攬緊,「都是我不好,沒想到一時情迷,竟讓你跟着受委屈。你若不介意,今後我再往北跑遠一些,去到京城邊上的燕沽頭,每個月少回來一趟,能多賺不少銀子,也好早日給你們換個大點的宅院。」
「嗯。」秀荷把臉熨貼在庚武清爽的衣裳上,「等到了大宅子,隨便你怎樣都行,往後就先忍着吧……不好再叫嫂嫂們這樣為難。」
沿着磚石斜坡往下,老遠就聞到了酒香。青紅酒鋪半開着門,經年陳舊的門板上爬滿了綠苔,幾隻螞蟻在木縫裏拖着一小塊紅糟,門前寂寥寥的,陰雨綿綿的天氣,天亮了也陰沉,看上去那般沒有生氣。
怎麽回事,竟然連生意也不太做了?
秀荷連忙收起傘,揩着裙裾邁進門,「爹?」
昔日空空的廳堂和三面屋瓦下擺滿了大酒瓮,竟不曉得阿爹短短二十多天如何釀了這麽多的酒,卻獨不見人影。
撲鼻一股藥味兒,秀荷蹙着眉頭邊走邊叫。
「咳咳咳,」天井旁的房間裏傳來關福咳嗽的聲音,「可是那強丫頭回來了?二蛋,是不是你把事兒告訴她了?」
二蛋小腦袋搖得像波浪鼓,「沒有沒有,我昨兒個在藥鋪里碰見姊姊,沒承認關伯伯生病了。」
「咳咳……那丫頭精,都被她看見了還能瞞得住她?你扶我起來。」關福便披了衣裳準備坐起身。
「呀,起來做什麽?才好了些,風一吹又開始咳。」一道紅影忽而從灶房裏殺出來,豐腴的胸脯和胯兒,沒生產過的腰肢可細了,纏一條小圍裙,吹着葯碗邊走邊念叨。
紅姨走到屋堂下,抬眼見一對璧人兒站在天井旁,眼神忽地一亮,單手叉上腰,「喲嘖嘖,這是吹的哪門子風,嫁出去的姑娘還捨得回來了。回來做什麽?被你男人欺負了?他要敢欺負你那就和他離。臭小子,岳父大人病了也不曉得過來看一眼,白白把一個嬌養的閨女送給他。」
一邊刻薄着,一雙狐媚眼兒卻悄把兩人上下打量——見姑娘臉色嫣妍欲滴,穿新衣戴新首飾,氣色好得讓人艷羨;姑爺蕭然筆挺地護在她身旁,那骨節分明的手指把她柔荑輕勾,英姿颯爽又不乏俠膽柔情。紅姨心裏便都是得意,得意自個兒一手撮成的媒,這丫頭怕是今生都不必為勞碌操心。
紅姨就是改不了嘴損的毛病,每一回見面不把人挖苦一頓不肯休。秀荷也不惱,隔着木門對阿爹解釋,「三郎一連跑了十一天的船,昨夜裏才冒着細雨趕到家,不然早就該過來一趟的。乾娘,我阿爹他怎麽了?」
小妮子,才成親沒幾天胳膊肘兒就往外拐,說她男人一句都捨不得。
紅姨吃吃笑着,剜了秀荷一白眼,自顧自地進到關福房裏,「還不是那黑心肝的梅家,快把你爹逼死了,自個兒問你爹去。」
關福疼閨女,聞言忙叫道:「打住打住,姑娘姑爺回門都是客,哪有茶都不遞一碗就開損……還不是你要瞞着她,這會又怪起她來了,要是把我閨女罵跑了,回頭我不收你兒子!」從紅姨手裏接過葯碗,濃眉大眼把她虎虎一瞪。
閨女閨女,聽着像他親生似的。一個糙漢,不是看在他照顧子青母女一場的分上才懶得理他。
紅姨叉着腰,「我兒子怎麽了?我兒子才七歲就給你幫工,一分銀子的工錢也沒叫你給。不要白不要,回頭我送去藥鋪里做學徒。」拍拍屁股要帶二蛋走。
「不要不要,我就愛跟關伯伯學。」二蛋不肯走,他喜歡關伯伯。
關福懶得和她鬥嘴,就住了嗓子不吭聲。
紅姨倒又不走了,問秀荷回來做什麽。難得今日未化濃妝,除卻眼角天生上吊勾人似的魅惑,整個人看起來少見的乾凈,好像歷經千帆而後看破紅塵的沉靜。
秀荷環顧一眼周遭,見桌面上疊的碗勺都已乾涸,盤子裏剩下的鹹菜還是自己出嫁前釀的苦瓜,也不曉得放了有多少天,蔫癟癟的都快要長毛。曉得自從自己嫁人後,阿爹就過不來日子了,眼眶不禁有些發酸。
子青是個什麽都要強的女人,一旦決定一心一意和關福過日子,哪怕最沒錢的時候也要把每個人出門的衣裳都洗曬得乾乾凈凈,家裏頭收拾得一塵不染,連最簡單的食材也能弄出花樣。秀荷小的時候,常在窗外默默地看着她娘忙碌,那時總覺得她娘不該過這樣粗糙的日子,可是該過怎樣的呢?她太小,又說不出來。
關福每次只管把工錢給子青,回到家裏子青自會把一切都打理得細微周到。後來子青不在了,活兒便給秀荷接過來。秀荷學了她娘,做什麽事都要做到最好。如今閨女出嫁,關福習慣了十來年,一下子改不過來,全亂了。
秀荷抿了抿嘴角把酸澀掖藏,問關福梅家到底怎麽把他給氣了,院子裏又為何忽然多出來那上百缸青紅酒?
咳咳咳……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關福又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