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自玉蟾之事鬧出來之後,皇帝便一直病着,誰料秦儀又行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活活將皇帝給氣死了。
秦婉心中愈發的悲涼,縱然人固有一死,但她着實沒有想到,前世氣死皇祖母的元兇,這輩子沒能得逞,卻氣死了皇伯父。
因山陵崩,故而宮中當即亂了許多。太后悲傷過度,當即昏過去,慌得雍王寸步不離左右,老太太一醒來便怒極要賜死秦儀;皇后含着淚安頓宮中事務,但到底也是上了年齡的人,皇帝一崩,她像是蒼老了十歲,幾個高位嬪妃皆是協理宮中,秦桓則忙着安撫眾臣的心,一時忙亂不已。
當日,在雍王等人的擁護之下,秦桓於大行皇帝靈前繼位,尊祖母為太皇太后,母親為太后,余者待到登基大典再行商議。此次白髮人送黑髮人,太皇太后如何能釋懷,只坐在大行皇帝的梓宮前淚流滿面。秦婉心中難受,也忙不迭勸慰,誰想剛說了幾句話,就見內侍總管進來,向眾人打了千后,硬着頭皮道:「陸太妃在外面鬧呢,求太皇太后網開一面,莫要殺了罪人秦儀。」
內侍總管聲音並不大,但殿中本來就是死寂,此話一出,登時勾起了太皇太后的怒火:「她還有臉來求情?哀家不曾追究她養了個好兒子,她還敢涎着臉前來求情?!」世上最苦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太皇太后剛經歷了這一遭,現下元兇之母還來求情,讓太皇太后不怒都難。身為大行皇帝的原配,太后自然也是惱怒,雙手都捏得發白,還是一句話都沒有勸。
「將陸太妃請回去。」躊躇片刻,秦桓對內侍總管吩咐道,縱然他如今繼位,是大熙的皇帝,但陸太妃是大行皇帝的妃嬪,禮法上佔了個理,秦桓到底不願落忍口實,被人說剛登基便對先帝嬪妃如何。內侍總管忙稱是,當即就要下去,太皇太后卻怒道:「什麼請回去?養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兒子,還敢涎着臉來求情,莫不是她兒子能尊貴過大行皇帝?」說到這裏,太皇太后驟然發了狠,「哀家倒要看看,她能有什麼能耐!」
說罷,她便一馬當先出去了,雍王忙不迭跟了上去,勸母親寬心,眾人紛紛出去。昨夜又下了雪,現下外面一片素白,陸太妃正跪在雪地之中哀哀哭泣,見太皇太后出來,以為事情有轉機,忙不迭膝行到其跟前:「太后,求太后網開一面,臣妾願意替我兒去死,求太后饒他一命吧。」
她還用舊時稱謂,讓太皇太后愈發惱怒,冷冷的看向她,旋即劈頭看着鳳鸞:「去!將罪人秦儀給賜死了,被讓人以為,哀家的懿旨是朝令夕改的!」鳳鸞頷首就下去吩咐,將陸太妃唬得臉色頓白,她唯獨一子一女,四公主是早就被厭棄,直到現在都不曾放出來,她唯獨只有秦儀一個盼頭,否則也不會冒着再次觸怒太皇太后的風險前來求情。
不想太皇太后驟然發狠,陸太妃尖聲叫道:「太后,求太后開恩,阿儀他是太后的親孫兒啊。」她潸然淚下,看起來還有幾分楚楚可憐,但休說是太皇太后,即便是秦婉看了都幾欲作嘔。
「親孫兒?」太皇太后驀然冷笑,「哀家的好孫兒,連自己老子都能活活氣死,來日還敢指望什麼不成?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僅僅只是賜死,已然是天恩浩蕩了,你是什麼東西,也敢當著大行皇帝梓宮求情?」太皇太后揮開雍王扶着自己的手,指着陸太妃罵道,「能養出這樣的兒子,你又能是什麼好的?大行皇帝屍骨未寒,你就敢在這裏吵吵嚷嚷,將天家的臉都給丟盡了!你那點心思,莫以為哀家不知道,不過是仗着桓兒是小輩,貿然處置你這個先帝妃嬪恐讓人詬病。他不能處置,自有哀家和太后!」說到這裏,她仰了仰臉,「來人,將陸氏拖出去,直接杖斃了!」
所謂杖斃,就是將人用棍棒活活打死,是極為殘酷的刑罰。秦婉和宋夷光相視一眼,想到被活活氣死的大行皇帝,還是歇下了要勸的心思。陸太妃原本就是有些拿捏秦桓的意思,加上她自願請死,太皇太后也是為了兒子而傷悲,定然會為她一片慈母之心動容,因為有這些念頭,她才過來的,但聽了太皇太后的話之後,她頓時傻了眼,未曾來得及說話,就被幾個太監拉了下去,一身素衣都給積雪打濕了。反倒是一直安靜立在一旁的太后低聲道:「母后且慢。」
太皇太后失了一個兒子,本就是又悲又怒,太后大有求情之意,讓她更為惱火:「怎麼?你要為她求情?」言下之意,大有若是太后求情,她就要一併發落的意思了。
紅着眼眶,太後向其行了一禮:「母后,陸氏到底是先帝妃嬪,杖斃之刑實在太過殘酷,白事期間,委實不宜見血,還請母后三思,給大行皇帝留幾分顏面,改為賜鴆酒、玉牒除名吧。」
她柔柔說出這話,讓陸太妃臉色更為蒼白。和大行皇帝年少夫妻,現下驟然死了丈夫,太后心中怎能好受,見了陸太妃也恨不能吃其肉寢其皮。但陸太妃到底還是先帝嬪妃,將其杖斃,這對於大行皇帝也是一種侮辱。饒是丈夫合了眼,但太后還是要為其保存顏面,這才會出言勸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想了想,還是點頭了:「賜陸氏牽機。」
全然不想自己是弄巧成拙,陸太妃白着臉兒,奮力在地上抓了兩把:「太后、太后,阿儀是冤枉的,求太后明鑒,饒阿儀一命吧。若太后真要殺一人,就拿了臣妾的命去吧,饒了阿儀吧。」
「堵了嘴,拖下去!」對於這等子欲蓋彌彰的話,雍王也是不耐煩,當即令人將陸太妃堵了嘴,她「嗚嗚」直叫喚,說的什麼,卻也一句都聽不清了。
看着陸太妃被拖下去,秦婉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這次大行皇帝被秦儀活活氣死,即便沒有求情之事,陸太妃也必死無疑了。她來或者不來,都沒有任何改變。將此事料理后,眾人之間又是一片死寂,哀傷得連一句話也不曾有。
昨兒個得了消息開始,秦婉和宋夷光就一直在宮中,太皇太后也讓兩人各自回家去。才出門不久,宋夷光嘆道:「你不知,那日柳木頭讓我回宮去,說是要我回娘家,我很是不解,他卻十分強硬,讓我險些與他鬧氣。當夜就鬧出了秦儀逼宮的事,我在懿寧宮聽得前朝震天的喊殺聲,心中害怕得要命,心裏恨死柳木頭了,我當時就在心裏說,但凡我有命活着,出去就要跟他和離。後來叛軍進了宮裏,衛珩和夏竟成率軍來了個關門打狗,我才知道這一切都是計。」
「雖是計策,但皇伯父還是沒有受住打擊。」秦婉嘆了一聲,心下傷感,她心裏總覺得有什麼地方頗為怪異,但卻說不上來,低眉想了一陣,還是毫無頭緒,只是嘆道,「我如今倒是了無牽挂了,總歸和我有梁子的人都或死或廢,我也再無什麼不平之處了。」
經歷過前世巨變,秦婉學會了不少事,最為要緊的就是向前看和珍惜眼前人。大行皇帝駕崩已然是事實,縱然心中傷感,但也無濟於事,不如更為珍惜當下,遠比耽於傷感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