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不想他話鋒轉得這樣快,衛珩略顯窘迫,半晌不能說話,嚴先生就笑道:「老東西,成日提些什麼事兒?你倒是在府上養着,不知我在那春狩營地里的難受。和寧郡主如今大了,也不是當年那個非要扯老夫鬍子的小女娃了,對你這小徒弟可是寸步不離左右,倘若太后不許,她敢如此行事?」
「嚴先生……」見他這樣直白就說了出來,衛珩輕喚了一聲,「郡主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
「你既然知道她未出閣,怎的還能將她留在身邊?」嚴先生冷笑道,「小子,你跟你這師父一樣,可真真兒是彆扭。我若是你,就徑直去雍王府提親了。」
衛珩難免臉紅了起來,鄭太傅自然不喜:「去!你這老東西,來我這裏欺負我徒兒作甚?若真要逞威風,滾回家裏去逞。」
嚴先生瞪大了眼:「可不知道是誰病久了,巴巴的要我來給他診治,現下可是翻臉無情不認人。老貨,來日還有你求老夫的時候。」
鄭太傅也分毫不讓,啐他說:「老貨,老夫可不會求你。」
依着大熙的慣例,素來都是五月殿試的。而衛珩膝上的傷並未完全復原,自然是經不住武科的力量較量,也就只能放棄武科的殿試,轉投於文科的殿試。對於這一點,在鄉試、會試兩次被他壓得死死的武科考生那是一番歡喜,根不能跳起來表示自己的歡喜。唯有夏竟成很是悵惘:「我還盼着和衛兄較量較量呢,可惜沒有機會了。」
見他一臉悵惘的樣子,衛珩不咸不淡的反問:「既然如此惆悵,不如夏兄這次故意輸掉,三年之後,你我一較高下如何?」
然而這廝臉色立即就變了:「可別呀衛兄,我在我爹跟前可是立下軍令狀的,我要是不能高中,就將我交到我姑媽手上。你知道,我姑媽有個毛病不是,我可不敢在她手上過活,那打起人來,比衛兄你還狠啊。」
他面部表情十分誇張,在場的衛珩和秦婉都笑了起來。夏昭華天生神力,倘若是個男兒,憑着夏家在軍中的威望,自然從軍建功立業,來日又是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大將軍。
至於如今么……自打從春狩營地回來,夏昭華便盡量減少和秦婉等人的接觸了,縱然大家都知道,她並不是避開秦婉和宋夷光,而是為了避開雍王。但最接受不了的就是雙生子了,夏姨忽然不和自己親厚了,讓兩人很傷心。
若不是那日在行宮之中,夏昭華失手將雍王打橫抱起,太后當即動了心思要撮合兩人,更將夏昭華帶到了營地去。但現下以夏昭華的反應來看,似乎並不想做這個許多人都想做的雍王繼妃。
待轉回之時,秦婉低聲嘆了一聲:「夏姑娘如今避而不見,媛媛和阿羽傷心得要命,卻也無處可說,倒讓我不知如何安慰了。」不管夏昭華做什麼決定,秦婉一律都是支持的。自家父王絕非良配,男人或許一生中不止愛一個女人,但自家父王本性風流,雖然愛重母妃,連側妃都不曾有,但後院倒有好些妾侍。夏昭華若是進門來,倘若是相敬如賓倒是好,但若是做不到,讓夏昭華白白受了委屈……做人不能恩將仇報,夏昭華於她也好,阿羽和媛媛也好,都有大恩,若執意要夏昭華嫁入雍王府,才是真的害了她。
而這件事,在衛珩、柳穆清和夏竟成即將春闈的現在來說,算不得什麼。但自打夏昭華避而不見之後,不僅是雙生子十分惆悵,連帶着雍王似也有些不豫起來,但這種不豫淡淡的,秦婉也不敢貿然開口,生怕觸怒了父親。
而這幾日裏,秦婉抄了不少佛經,一一在雍王妃靈位前焚了。她和弟弟妹妹們不同,她們太小了,根本不明白何為「死」。但秦婉是切切實實的經歷了兩次,但第二次的感覺卻遠遠不如第一次強烈。目睹了母妃的死,前世的秦婉是無助又慌張的,她沒有能力,或許是根本不知道怎麼樣才撐起整個雍王府來,但是她不得不去撐起來,因為一點準備都沒有,所以在孟嵐出現的時候,才會那樣輕易的交託了信任。
可是這輩子,母妃的去世已成定局,再也挽回不回來,但她還有別的人要護着,皇祖母、太子哥哥、父皇和弟弟妹妹,還有衛珩……他們都會成為秦婉的堅持下去的理由。
將手中的佛經燒了,秦婉又給雍王妃磕了頭,便坐在蒲團上,與母親說了一會子話,將這些日子王府的事說與母親聽。其實有時候秦婉也會想,若是母妃還活着,或許現下什麼都不一樣了,但想歸想,日子還是要自己過下去的。
正要從祠堂轉出去,秦婉轉頭則見雍王立在身後,忙行了個:「父王。」
「四處尋你不見,就知道你定然是來了這裏。」雍王望着愛妻的靈位,目光十分溫柔,「方才父王在外面,隱隱的聽見你與母妃在說話?」
「是。」秦婉頷首,「母妃一人在那邊,多孤單啊。」她雖不知道她為何會重生,但她是切切實實活了過來,但母妃卻並不能有如此的運數了。是以秦婉還是有些傷感的,低頭靜默不語。
「與母妃說了和衛珩的事么?」雍王撫着女兒的後腦,笑得十分歡喜,秦婉稍稍紅了臉:「父王怎的拿婉兒尋開心?」
見女兒這樣的情態,雍王朗聲笑道:「這樣的事兒,婉兒都不告訴母妃,來日衛珩來敬香之時,總會知道的。」他說到這裏,望向了牌位,低聲笑道:「咱們的婉兒也長大了,再不是那個被你我護在手中的小女娃了。」
祠堂里並沒有迴音,雍王負手而立,似是有些心事。自打夏昭華不再和秦婉等人親厚之後,雍王便時常露出這樣的神情來,秦婉知道自家父王怕是對夏昭華動了情,但這樣的事,做女兒的實在不好問出來,更何況,夏昭華似是對父王無意,她若問出來,豈非讓父王下不來台?
父女倆沉默了好一陣子后,雍王才開口問道:「婉兒想要有新的母妃么?」秦婉略一驚訝,低頭不言語,雍王低聲道,「為父往日以為,孟嵐模樣像你母妃,又有這一場血緣在其中,自然會善待你們姐弟,殊不知……知人知面不知心。為父的也不敢再娶,唯恐你姐弟三人受了委屈。」
說到這裏,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似是傷感到了極點:「連有血緣的表姨都能對你們做出這樣的事來,為父也不敢想像這世上還有人會善待你們姐弟。」
「只是夏姑娘,着實讓父王刮目相看?」知道他想說什麼,秦婉低聲說道,雍王沉默了片刻,復笑了起來:「是,她的確是讓為父刮目相看的。」不僅是因為她處處都維護着雙生子,還有她的細心,連自己都發現不了的事,她卻能面面俱到。如此想來,雍王神色愈發悵惘起來,轉身看着雍王妃的牌位:「為父這輩子,什麼事兒都沒瞞過你母妃,這件事,自然也不會瞞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