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敲糖換涼鞋
毛玉珍本就是個性子強硬的女人。
在這個生活貧瘠的年代,失去了丈夫就等於失去了家裏的頂樑柱,她知道自己和三個孩子就像一艘小船駛在風雨飄搖的大海里,隨時都有散架沉船的可能。所以,她不得不,也必須要讓自己強勢起來。這樣她才有繼續帶着三個娃活下去的勇氣,這樣也才能讓屑宵和不良之徒不敢上門來欺負她們孤兒寡母。
漸漸地,這些年過去了。她在這個家也就強勢慣了。
“媽,你這是美帝的霸權主義!中國人民是堅決不會同意的!”
韓春雷發現自己連說話都帶上了這個時代的特色,不過這個時候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毛玉珍改變主意。畢竟毛玉珍是大家長,是韓家財政的一把手,自己要做的事,先決條件還是要取得母親的支持。
至於去生產隊幹活憑苦力掙工分?
韓春雷從沒想過,也不敢去想。他知道自己的德行,真去了生產隊干力氣活,自己分分鐘鍾跪下。
“少拿美帝來唬老娘,這廣播都說中美建交了。老娘不識字兒,但還能聽不懂廣播?”毛玉珍氣呼呼道,“你死了這份心思,明天就去村裏的石場幹活,我下午就去找支書。”
“姐……”韓春雷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韓春桃。
“行了,你姐這事做不了主!不去掙工分,說破大天去都沒用!”
毛玉珍白了他一眼,說道:“你來劈點柴禾,我看看缸里還有多少米。我去掏掏米缸熬鍋粥,熬得稠一點,這樣連着中午兩頓一起吃,實惠!下午我去支書家給你說事兒,路過你鐵匠叔家順便再借點糧食。年底一併還他!”
等着毛玉珍進了屋,韓春桃這才緩緩站起來,說道:“大弟,這次她說得在理,姐幫不了你。”
韓春雷嘆了一口氣,看着光腚蹲在門口的老么韓春風,有些心疼道:“姐,你看咱家老么,雖說年紀小無所謂,但來來回回就一條褲子,昨兒晚上洗了褲子,今天早上就沒得穿。你再看咱們家,寅吃卯糧,缸里大米啥時候滿過?這半個月咱家沒沾過肉味兒了吧?”
說著,韓春雷越說越來氣,“整天工分工分的,就算天天往死里干又能怎樣?去年村裡收成不好,你看去年年底,咱家工分換回來的糧食,這不還堅持到開春呢,今天缸里又快沒米了。長此以往下去,咱家遲早要散,被活生生的餓散的!”
“這……”
韓春桃沉默了一會兒,韓春雷說得何嘗不是事實,但是她實在想不出現在不幹活掙工分,還有什麼其他好法子。
隨即他問韓春雷不去掙工分,那到底想去在做什麼。
韓春雷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通之後,韓春桃驚得有些目瞪口呆,有些錯愕地問道:“大弟,你這是要挖社會主義牆角,投機倒把嗎?”
韓春雷搖頭道:“當然不是,再說了,我又不拿錢去收購他們手上的東西,我是拿炒糖豆換啊,又不算投機倒把。我還記得小時候你給我和老么炒過糖豆呢,可香可甜了。”
國家雖然去年提出改革開放了,韓春雷也大概記得幾個月後會在南方几個城市開設經濟特區,但是就目前而言,國家絕對是不會鼓勵和擴大個體經濟的。上面都沒有明確,地方政府自然是趨於保守,頂多是觀望、看一看,已經算寬鬆了。
所以韓春雷不敢大張旗鼓的瞎搞,不然真的給他定個投機倒把罪,直接扔進監獄那真是欲哭無淚了。
這些日子他左思右想,我偷換個概念,易物換物沒問題吧?義烏現在不就有敲糖幫嗎?敲糖幫的歷史,韓春雷一知半解,但是雞毛換糖的相關電視劇,韓春雷是看過的。
果然,韓春桃在柴家塢也見過義烏人挑着擔子來過村裡,所以一聽就明了,問道:“你要學雞毛換糖的敲糖幫?”
韓春雷嗯了一聲,其實他上一世四五歲那會兒,也就是九四九五年那會兒,也對敲糖換涼鞋、牙膏皮、破銅爛鐵都有過印象。沒想到兒時的記憶,倒是幫了他這麼一個大忙。
“偷偷的干,這倒是可以。”
韓春桃知道南來北往路過柴家塢的義烏敲糖幫,這些人雖然風餐露宿很辛苦,但的確比幹活掙工分要來錢多。
“我就在想嘛,咱們這一帶,每隔一個月左右就會來一撥義烏敲糖幫,他們用麥芽糖,我就用炒糖豆吧,糖豆這零嘴大人小孩都能吃,小孩解饞,大人有時候抓一把放兜里還能頂餓。再說,姐你炒的糖豆在咱們這柴家塢可是最好吃的。”韓春雷說道。
炒糖豆是江浙一帶比較流行的麵食類零嘴,所需的材料比較簡單,無非就是糯米粉、芝麻、白糖,製作工藝也較為簡單,無非就是把黃豆炒脆、炒香,然後把白糖熬化,最後再把炒好的黃豆和熬好的白糖倒一起,使每一粒黃豆都儘可能的裹滿糖。上好的炒糖豆色澤金黃,香甜酥脆。
韓春雷打算挑着糖豆去柴家塢附近的村子轉轉,換點破涼鞋、牙膏皮、破銅爛鐵什麼的,這些是可以賣給廢品收購站的。
柴家塢歸長河公社管,韓春雷這些日子早打聽過,長河公社所在的紅旗村就有一家國營的廢品收購站。
他還想過用炒糖豆到農村去換一些老百姓家裏日常可見的山貨,比如山筍、地瓜干、甚至魚乾什麼的。這些完全可以拿到長河公社的集市上賣嘛。雖然不好大張旗鼓地擺攤,但是還是有人在那裏擺,長河公社也不加干涉。
“所以你找媽,就是想讓她給你點錢,買糯米粉、白糖什麼的?”韓春桃問道。
韓春雷點點頭:“當然,咱家的財政大權都在她手裏,我現在兜兒比臉乾淨。”
韓春桃說道:“她也沒啥積蓄,不然還要跟鐵匠叔借糧食?”
韓春雷切了一聲,“你還不了解咱媽?哪怕家裏斷頓了,她都有壓箱底的錢,像她自己說的,這壓箱底的錢是用來保命的。”
韓春桃不由一笑,韓春雷說得倒是惟妙惟肖,母親毛玉珍就是這種人。
她稍稍糾結了一陣,最後認認真真地看着韓春雷,鄭重問道:“春雷,你給你炒出糖豆來,你真能去掙出錢來?”
韓春雷重重地點了一下頭,隨後又垮下臉來,“姐,炒上五斤糖豆,得不少原料呢,光白糖就要不少,你哪裏來的錢去買原料?”
“我肯定是沒錢,不過……”
韓春桃說著把頭轉向家門口邊兒上臨時搭建的雞舍,聽着咯咯的雞鳴聲,低聲說道:“村頭吳家的兒媳婦剛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在坐月子呢。她家老公公前兩天在路上遇見還問過我,咱家養得那幾隻老母雞,能不能勻他家兩隻。說是想買回去給兒媳婦補身子。”
韓春雷眼睛一亮,豎起大拇指,贊道:“姐,靠譜!”
“別讓媽知道!”
姐弟倆異口同聲,心照不宣。
……
……
第二天,毛玉珍去了石場幹活,村支書那邊也給了准信兒,村委同意韓春雷兩天後去石場幹活掙工分。
等着毛玉珍走了不一會兒,韓春桃、韓春雷姐弟倆帶着韓春風,就偷偷開始在家裏炒起了糖豆。其他原料還好說,糯米粉,黃豆都不是什麼緊俏的物資,但這白糖是要到供銷社買的,沒有白糖票是不給賣的。昨天傍晚,韓春雷在隔壁村花了比供銷社高一成半的冤枉錢,從別人家裏買來的。
畢竟這年頭物資緊缺,尤其是油票、白糖票、布票什麼的,都是很搶手的。
韓春桃手很巧,幹活也很利索,不到中午就把五斤糖豆炒好了。隨後又晾了晾,差不多到了中午12點左右,才把五斤炒糖豆裝進了篾盆里,然後放在擔子上。
五斤糖豆分兩頭擔子,很輕的。擔子很大,主要是用來裝到時候換來的東西。韓春雷又從家裏找出兩塊巴掌大小的鐵片,準備到時候邊走邊敲響,招攬顧客。
“姐,那我出發了!”
韓春雷很輕鬆地挑起擔子,一隻手把着扁擔,一隻手像拿着快板一樣的拿着鐵片,還示意地敲了敲,發出叮叮的悅耳聲音。
韓春桃抿嘴笑了笑,“呵呵,還挺像那回事兒。先去哪個村?”
韓春雷道:“當然是離柴家塢最近的家地村,那個村大,人也多。今晚不一定能趕回柴家塢,回頭你跟媽說,我去紅旗村大姑家串門了。”
韓春桃嗯了一聲,“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韓春雷剛要出發,卻被老么韓春風叫住了,小子穿了褲子,也穿了鞋子,從屋裏跑了出來,“哥,帶我,帶我,我也去!”
韓春風氣笑道:“我可以幫你吆喝啊,帶我唄。”
韓春桃點點頭,“帶老么吧,路上有個伴兒,你也有個人聊天不會幹走着。嗓子喊累了,也能幫你喊兩嗓子。”
“成!”
說完便挑着擔子,帶着韓春風上了路。
……
從柴家塢出發,約莫走了有兩小時的山路,終於依稀看到了家地村的村口了。
韓春雷走得額頭沁出了汗,聽着身後不迭傳來嘎巴嘎巴的脆響,越想越生氣,斥道:“韓春風,你小子沒完了?這走一路你吃一路糖豆,這才五斤糖豆再被這麼吃下去,一會兒就不用糖豆換涼鞋了……”
“嗝兒~~”
韓春風狠狠打了個嗝,上前接過韓春雷手裏的鐵片,叮叮噹噹一邊敲着,一邊照着路上韓春雷教的,大聲喊道:
“炒糖豆,又香又甜嘎巴脆的炒糖豆!”
“糖豆換破涼鞋,牙膏皮,銅鋁鐵皮和山貨!”
“來瞧瞧,來看看,韓家糖豆,童叟無欺!”
……
字正腔圓,吆喝的很專業,韓春風這一路沒白吃糖豆。
韓春雷會心一笑,伴着韓春風的吆喝聲,大快步地朝着家地村的村口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