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轉眼過了兩個月,端午過去後天氣漸熱,皇宮裏的服飾到了該換夏裝的時候了。
在服飾更替的事上,宮裏有些不成文的規矩,必須上面先發話,底下再統一更換,這夏天還好,因是減衣,就算暫且不換輕薄料子的衣裙,衣服里少穿點也能涼快,但冬天時這規矩就苦了人了,不管是添斗篷、棉衣、還是冬襪,要先是皇帝開始穿了,後宮再遲一天換,接着才是底下人遲一天的跟着換。
想要在寒冷的天裏先換上冬衣,就得有皇帝發話,諸如「天冷了,大夥該添衣了」,底下的人才能在皇帝自己還沒添衣的時候先添上冬衣。
宮人們都盼着皇帝說這句話,但要皇帝先說其實還滿難的,畢竟皇帝大半時間都待在有火籠的殿裏,不像宮人在寒冷的外頭候着。
這年夏天熱得早些,七王謝晧來參見皇帝時吵着要吃冰,皇帝也就跟着他吃了一碗,這個口一開,尚服局第二天就把第一批新制的夏衣送來,再隔幾天,御前上下的宮人也可以跟着換衣了。
雪梨將去年的夏裝收拾出來一試,才發現自己變胖了,她驚訝地用右手握左手手腕——是胖了!從前這麽一握,中指和拇指能輕鬆地交疊上一個指節,而被汪萬植欺負的那一陣子,指節交疊得更多。
但是現在卻只能交疊半個指節,明顯是長肉了。
雪梨仔細想想,她這陣子以來確實吃了不少,而且也睡得好,蘇子嫻和岳汀賢雖然也吃得好睡得好,但她在紫宸殿的時候,陛下還愛額外給她塞點心吃,尤其是奶制的各類點心,他經常掃一眼就直接端給她吃。
而她又確實愛吃這類甜食,每次都開心地吃完,試想,天天這麽吃怎麽可能不長肉啊!
不過好在並不只是「橫着長肉」,她也「豎著長個」來着,先前的春裝是來御膳房後新制的,但夏天的幾身衣服還是去年秋天剛晉恭使的時候按規矩先發下來的,還沒穿過呢,現下一試卻短了一寸多。
她們這個年紀的小宮女都正是長個子的時候,隔年的衣服一般都是穿不了的,前兩年在尚食局時,鄒尚食會提前派典記女官來問她們量尺寸,量好了就一併報給尚服局做新的。
但今年沒人來問,大抵是御前年紀小的宮女總共就她們三人,陳大人也沒想着這事兒。
是以她們互相量了尺寸寫下來,雪梨一起收着,打算再去紫宸殿時就交給陳冀江或徐世水。
現下就只好先穿舊的湊合幾天了,呃……露了一截腳踝是稍微有點丟人,但也沒辦法,畢竟大家都換下冬衣了。
【第二十三章御賜新衣】
雪梨她們是三個人一起出的房門,張福貴正給櫻桃樹的樹枝拴繩,有的還要墜個石頭,以防全往上竄不好摘果,他見她們走出房,正要打招呼呢,就注意到她們裙子底下都露了一截中褲,有的還能看見襪子。
見張福貴轉頭偷笑,蘇子嫻氣得衝過去要揍他,「不許笑!過兩天就有新的衣服了。」
被他這麽嘲笑過後,蘇子嫻和岳汀賢去了御膳房面對其他宮人的眼光,感覺便還好,但去了紫宸殿的雪梨感覺壓力就格外的大。
雖然並不會有人多注意她的裙子,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敢在殿裏嘲笑她,但她還是覺得快彆扭死了。
正巧此時碰到徐世水,雪梨趕忙快走幾步攔住他,把那張寫着三人身量尺寸的紙箋塞過去,紅着臉說:「大人,我們的衣服小了……這是尺寸,請大人幫我們跟尚服局說一聲?」
這是個必須答應的事兒,徐世水掃了眼紙箋後就收起來了,笑道:「行,我一會兒就叫人去量,讓她們快點做。」
兩人說完這事,一起並肩走着,看見皇帝在扶欄邊站着看景,兩人躬身一福,齊聲道:「陛下。」
「去喝酸梅湯。」皇帝頷首對雪梨道。
雪梨眼裏帶笑,再一福身,接着就往殿裏走去——這兩個月來都是這樣,她也習慣陛下隨口讓她去吃喝東西,剛開始她還感到緊張害怕,日子久了綳得再緊的弦都放鬆了。
謝昭目送着她進殿,視線落在她那截白色的褲襪上頭,微眯起眼,「衣服小了?」
「是,她剛拿了尺寸給奴才。」徐世水趕忙回話。
謝昭想了想,說道:「夏天的衣料子進來了吧?」
「是,一個月前就進來了。」徐世水回道。
除卻逢年過節各地格外進貢的東西之外,宮裏大多起居之物的進出都有時間規定,而四季所用的布料一般都在換季前一個月進宮,這樣萬一料子不夠,傳話給各織造再補也不會太緊迫。
但皇帝這麽一問,徐世水心裏就嘀咕了,心忖:以前從沒聽陛下問過啊,反正給陛下備的衣服必是各樣齊全,後宮的事他一貫懶得問,往年的這時節,頂多是麗妃娘娘撒嬌嚷嚷着想要新料子,他再吩咐尚服局多讓麗妃娘娘挑兩匹而已,其他的都是惠妃娘娘做主給各殿分例。
今年陛下主動過問這個,難不成……
徐世水躬身屏息的等着,果然頭頂傳來一句——
「讓尚服局挑些合她年紀的,多做幾套吧。」謝昭說著把目光收回來,想想之後又續道:「原本恭使位的那套就算了。」
心裏本來有了準備的徐世水下巴差點掉在地上,陛下,您這是疼人上癮了吶?那您多疼疼後宮那些娘娘好不好?
說實在的,已經好一段時間了,他愣是沒摸明白陛下對這阮恭使到底是什麽意思,就連師父都還不是很肯定,要說是那種寵嘛,怎麽遲遲不往寢殿召呢?可要說不是……這又是為什麽啊?
不管他怎麽想就是想不通,但無論如何,反正陛下心情挺好的,偶爾心情不好的時候看看她就心情變好了,雖然他們也很奇怪她到底是會什麽法術,否則陛下怎麽會連看她吃蜜餞都能看出笑容來,不過只要陛下龍心大悅,他們都是很開心的。
現在陛下發話了,這料子的事他得趕緊囑咐尚服局處理,而在去之前,他還得先跟師父說一聲。
領命退下的徐世水趕緊去跟陳冀江說了此事。
才剛聽聞,陳冀江嘴裏的茶水立刻噴了一地,但隨即覺得萬分可惜,那可是今年新下的明前茶啊,都說「明前茶貴如金」,陛下當初隨口賞了他的,他沒捨得喝留到現在,沒想到卻被驚得噴了一地……
見陳冀江一臉痛心的拿帕子擦嘴,徐世水假裝沒看見他的失態,繼續問着正事,「師父,陛下就說『多做幾套』,可我怎麽跟尚服局說啊?這得有個數不是?」
「唉……」陳冀江把帕子往桌上一扔,思量了會兒後,他道:「我看你啊,就一勁兒地挑吧,要合她這年紀的料子不是?你挑個十幾匹、幾十匹都不要緊,讓尚服局慢慢做就是了,反正她高興了、陛下高興了就行,其他的怕什麽?」
徐世水一掂量,是這麽個理兒沒錯!
「再調個針線宮女過來吧。」陳冀江大手一揮,「最好是和她年齡差不多的,比她小點的更好,別讓她不好意思用。來了就直接撥進她院子裏,陛下那邊我去稟一聲就得了。」
徐世水忍不住顫抖着身子應下,出去辦這差事。他覺得自己原本的認知都被徹底的顛覆了——陛下要疼個小宮女不算什麽,只要是陛下樂意,什麽都可以,但師父現在是跟着起什麽哄啊?
陳冀江的目光落在地上那未乾的茶水上,盯了好一會兒後,突然笑了。唉,那丫頭傻,可是傻人有傻福,連帶着他們也沾光,這段時日裏,陛下對御前上下都格外寬待,打翻茶水之類按規矩得拉出去打頓板子,陛下卻特地一攔,一句「算了」就揭過去了。
日子久了御前上下氣氛都不一樣了,他這掌事宦官也當得心裏放心又舒坦。
所以這回他也想明白了,不管陛下對她是什麽意思,但凡陛下還捧着她,他就幫襯着,若有朝一日陛下不喜歡她了……那時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