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後宮的妃嬪們敬他、怕他,見他時就算原本心情不快也總會滿臉笑意,這些他都是心裏有數的,如果雪梨以後也變成那個樣子……
絕對不行!
可如果就此冊封,她大概真的會變成那個樣子吧。
謝昭努力地「設身處地」去想。那個呆梨子,膽子比梨核小,冷不丁扔給她一道聖旨讓她成為妃嬪進後宮,抗旨她是不敢,但跨進後宮的大門她就得嚇得半死。
那個地方對她來說完全陌生,後宮裏成文的規定她都沒怎麽接觸過,不成文的更是半點意識都沒有……要不當初怎麽在惠妃宮裏敞開了吃蟹殼黃來着?
然後不用想也知道,進後宮後她肯定一夜之間就活得畏畏縮縮了,到時候不怕他這個「始作俑者」才奇怪呢!肯定免不了想躲他,再不然就是努力去摸索後宮的規矩,用其他妃嬪的樣子來面對他,這樣兩個人都要彆扭死。
謝昭嘆了口氣,「陳冀江。」
「陛下。」陳冀江上前躬身,屏息靜聽。現下,他可半點都猜不着陛下想說什麽了。
謝昭沉默了一會兒便道:「這事不許傳出去。」
陳冀江一聽,一副聽不明白樣子低眉順眼問:「奴才愚笨,陛下您指……什麽事?」
謝昭斜眼一睇他,挺滿意的。
陳冀江就這點好,分寸總拿捏得特別到位,該應下的事不含糊,該裝聽不見的也絕對都裝沒聽見,而且他會找個特別恰當地法子來表達,讓人立刻知道他心裏在想「我是發自肺腑地說沒聽見」。
這樣可以放心了。至於其他的,又該怎麽做呢……
【第四十三章出宮探病去】
第二天,當晚值的雪梨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賴到下午才爬起來,醒來之後收拾妥當,一出卧房,就看見謝昭正在廳里喝茶。
「……」雪梨瞬間說不出話來。
這是她第二回睡懶覺後一覺起來看見陛下出現在自己的住處了,上回是阿杳的生辰。
「陛下聖安。」雪梨一福身。
謝昭一臉的理所當然,「醒了正好,一起用膳吧。」
在她這兒?!
雪梨一臉懵,頓時確定「陛下今天也怪怪的」,肯定是昨天誰惹到他,所以今天還沒緩過來。
她存着這個念頭滿懷好奇地凈手落坐,片刻後,晚膳端上來,她這裏地方小,菜也自然而然地減了許多,添了一張桌子後總共也就二十幾道菜。
沒留宮人侍膳,陳冀江在旁邊識趣地不動手,雪梨悶頭吃着米飯,剛吃了兩小口,一隻乾燒明蝦遞到了碗裏。
她怔神看向謝昭,他已把筷子收了回去,繼續自己吃自己的。
雪梨滿心詭異地放下筷子,默默開始剝蝦殼。
哦……謝昭稍抬眼看了看雪梨的動作,心下瞭然。
再過一會兒,等雪梨繼續心不在焉地吃白米飯的時候,一隻剝好了的蝦遞到了碗裏。
這回雪梨看得一臉驚詫。主要是……主要是這隻蝦剝得太丑了!估計是剝殼的手法太不熟練,整個蝦仁被剝得坑坑疤疤,特別難看。
她愕然看向謝昭,「陛下?!」他親手剝給她吃?
謝昭清清嗓子,正色道:「吃吧。」
他看出她的不自在了,其實,他比她還不自在呢。
這是他苦思冥想了一上午想出來的方式,過來之前他還覺得這是個特別適合增進兩人感情的辦法,哪知時候到了才發現——並不。
喜歡姑娘的事他沒經驗啊,一點都沒有!心裏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麽卻毫無頭緒,只好往和後宮妃嬪相處的方向想。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起用膳好像是個挺合適的事?邊吃邊聊多少會輕鬆些,互相夾個菜什麽的也挺溫馨的。
是以他就這麽來了。晚膳傳上來一起吃着,卻不知道該尋什麽話題;夾菜呢……他怎麽就選了個乾燒明蝦啊!沒想到這東西這麽難剝!
謝昭心裏挺受挫,一個焦溜丸子吃得像在嚼蠟。
雪梨偷瞧着他的神色越加確信這是真不對勁了,看看他、看看菜,看看菜、看看他地猶豫了半天,末了自己夾了一隻蝦,凈了手,嫻熟地把殼剝乾凈後送到謝昭手邊的空碟子裏,「……陛下?」
謝昭看着那個形狀漂亮的蝦心裏更堵了。
是他主動來找她的,該是他照顧她才對。
「陛下是有事不順心嗎?」雪梨有點擔憂地輕聲詢問,想了想又說,「來奴婢這裏是因為跟奴婢有關?還是需要奴婢做什麽?」
罷了,好歹有話能說了。
謝昭自我安慰地舒了口氣,忖度着迅速尋了件事來說,「過陣子要去行宮避暑,宗親隨駕,還有兩位異姓藩王。平日覲見呈上的點心還有宮宴菜肴……勞你費心。」
呀,這還真是件大事呢!
雪梨當即認為他這兩日的奇怪都是因為這樁大事,心中的詭異感頓消,頷首應了聲「是」。
然後就又沒話了。
謝昭被自己氣得夠嗆,之前怎麽跟她相處他都覺得很正常,意識到自己的心思之後一下怎麽相處都覺得怪了!
而且他明明很小心地想法子和她接觸了,也還是都不對。
謝昭懊惱極了,頭一回覺得自己這麽蠢、這麽不會辦事,蠢得就像……就像馴獸司里笨手笨腳的大猩猩!
勉勉強強把一頓晚膳熬完之後,謝昭頹喪地回紫宸殿了。
完全和預想中不一樣。
之前並未察覺自己心思的時候,和她一起用膳都沒這麽生疏過。今天簡直沒話說,好不容易找到個話題還三兩句就說完了,然後她悶頭吃她的,他在旁邊吃都吃不下去。
坐在案前,謝昭苦惱地按着額際思考,想不明白到底哪裏不對——好像也並不全是那個蝦難剝的問題。
陳冀江在旁邊瞧着皇帝苦思,靜了一會兒之後讓旁人都退出去,斟酌着小心問道:「陛下,您待阮姑娘……能不能從容點兒?」
剛才那頓飯吃的,別說陛下和雪梨彆扭了,他在旁邊看着都跟着彆扭——這算怎麽回事啊?
按說雪梨是陛下自己動心喜歡的人,她對陛下呢,一直也還挺親近的。兩年下來她在紫宸殿裏吃吃喝喝的次數不少了,兩人一同用膳大家也都很習慣了,可剛才那頓飯硬是用得比後宮妃嬪侍膳還讓人彆扭,這不是弄擰了嗎!
陳冀江想來想去,這錯真不在雪梨身上,她什麽也不知道啊,是陛下自己心思變了才會彆扭。
被他這麽一提,謝昭直嘆氣,懊惱得神色黯淡,「朕知道。但現下一見她,朕都不知道怎麽才算『從容』了。」
他是想往那個方向做啊,所以又是夾菜又是找話說,結果卻是氣氛尷尬,他也很無措。
陳冀江想了想,似乎也能理解是怎麽回事,默了默才詢問道:「陛下,您現下……是想讓阮姑娘如何?」
謝昭驀地一怔。
陳冀江又循循善誘地續道:「您是想把她哄高興了跟她說冊封的事呢,還是想先召來侍寢然後直接冊封?奴才覺得阮姑娘年輕,且必定沒想過這個,您這邊拿定了主意才好辦。」兩個人若都跟沒頭蒼蠅似的,這事怎麽辦啊?
謝昭仔細想想,兩樣都不是。
他沒直接下旨冊封是不想她害怕,是以他也不想簡簡單單地「哄」她幾句就把這事抖出來。召來侍寢就更別提了——別說雪梨沒想過,他都暫時沒往這處想。看看今天晚膳尷尬成什麽樣子?用個膳尚且如此,直接到那一步還不得僵硬得誰都不敢動了?
他沒把她當後宮裏變着法子討好他的女人看,更不想親手把她變成那樣。
他就想讓雪梨一直像現在這樣輕輕鬆鬆地活着,能永遠不被後宮規矩束縛就最好了。她有麻煩的時候他可以去幫她,她閑得無聊了也可以來紫宸殿找他。
這種感覺他想想就覺得舒心愉快,卻又好像不切實際……
雪梨當完晚值後安安靜靜地回到住處,院門沒關死,給她留着條縫。她甫一推,裏面就是一陣枝葉的窸窣聲。
魚香從桃樹枝上跳下來,到門口去「迎」她進來,然後一邊伸着前爪伸懶腰,一邊跟着她一起進屋。
雪梨看看桃樹底下掉的葉子和還沒長成的小桃子就知道福貴又該心疼了,伸手輕拍魚香的頭,壓低聲音說:「又上樹!怎麽不陪着子嫻?」
魚香睡眼惺忪地瞅瞅她,「嗷」地打了個大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