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將近亥時的時候,時湛查出了事情。
他進屋揖道:「臣等查問過帝姬和皇長子身邊的宮人和奶娘,未問出什麼。但在帝姬書房后的窗下看到一張凳子,那扇窗裏面就是放茶盞的桌子。」
「凳子?」雪梨黛眉一皺。
書房後面只有一條窄道,窄道另一邊就是院牆了。那條窄道只是為了給開窗留地方的,平常不會有人去。
「哪來的凳子,查到了嗎?」皇帝問道。
時湛點頭:「查到了,是帝姬身邊兩個在奴籍的宮女房裏的。臣去問時她們神色驚慌拒不承認,顯然心裏有鬼。」
皇帝讓御令衛直接把酸梅烏梅帶走去審后,二人可算都稍稍鬆了一口氣。
可躺到榻上,雪梨卻還是睡不着。思緒止不住地往北院飛,一會兒在想阿沅會不會難受得無法入睡,一會兒又好像聽到他在咳嗽。
她心裏煩亂,但連翻身的動靜都不敢太大——她想折騰宣洩不要緊,可謝昭明天還有早朝呢。
他要操心的事比她多多了,她不能這會兒由着自己的性子擾得他無法安寢。就像是她還要念着其他三個孩子,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去看阿沅一樣……
許多事都要剋制住。
雪梨覺得好累,偏偏神思還是越來越清明。隱約聽到丑時的鐘聲的時候,她終於決定放棄入睡了。
起來給阿沅熬個粥吧。
阿沅愛喝八寶粥。這粥味道是好、東西也豐富,就是熬起來的時間要久一些。所以偶爾阿沅跟她說想吃,她也都是中午熬上、晚上給他當宵夜吃,如果要早膳便吃就只好讓宮女做了。
她起不來嘛。從前在尚食局做事時,時常半夜起來備早膳,但自從到了御前……她都很有些年沒有這個時辰起過了。
悄悄挪下榻,雪梨穿好衣服推門出去。早春寒涼的清風撲得她一陣清醒,眯眼看了看,時湛和另一御令衛在門口守着。
「兩位大人?」雪梨提步走過去,那二人側過頭來,時湛一抱拳:「娘子,我們是隨衛大人來的。」
雪梨淺怔,未再問便見衛忱從門外進來了,搓着手笑道:「乾等着犯困,我去外面走了一圈。」
「哥哥有急事?」雪梨一邊說著,一邊將三人一併請到旁邊的側屋坐,麻利地倒了熱茶端給他們,又道,「我聽說陛下派哥哥出去辦差了……」
「是,昨晚剛回來就聽說了宮裏的事。」衛忱啜了口茶,渾身一暖,「我去牢裏看了看……知道陛下必然想早點知道進展,就索性直接過來等着了。」
雪梨心弦微緊,搖搖頭,沒顯出過多的擔心來。叫蜜棗給他們上些點心,而後自己也落了座:「你先跟我說說吧,我一夜都沒睡着。」
衛忱嘆了口氣:「那兩個奴籍的丫頭,今年多大?」
雪梨想了想:「八歲多,不到九歲。兩個好像都是年中生的。」
「八歲多不到九歲。」衛忱嘖了嘖嘴,「談吐舉止看着略大一些,不過也不像心思深沉的人。時湛着手審的,起先兩個都咬死了說那張凳子不是她們房裏的,後來扛不住刑了,承認那是她們房裏的東西,卻仍不承認是她們要害皇子帝姬。」
他說著一睇時湛,時湛頷首:「我拿那個茶盞問她們認不認得,她們也只說知道是帝姬書房裏的,沒看出什麼心虛來,似乎是真不知道讓人換過。」
雪梨神色微滯:「那哥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要麼這事真給她們倆沒關係;要麼……」衛忱一聲輕笑,「要麼宮裏就真是口大染缸,能把八九歲的小姑娘逼得心思縝密,裝無辜裝得把我們都騙過去了。」
雪梨心下一沉,追問:「不承認是害皇子帝姬,那她們在窗外放個凳子是幹什麼用的?」
「這個她們倒真是死扛着沒說。」衛忱吁了口氣,「人我給你送回來了,你可以接着審。不過憑我們的經驗說,皇長子的事她們應該是真不知道,我們會着手查其他方面。」
「辛苦哥哥了。」雪梨低着頭,「陛下還要過一會兒才會起,你們先吃些東西、歇一歇吧,我去給阿沅做早膳。」
衛忱點點頭:「你忙你的,我們正好再議議這事。」
雪梨起身一福,就往外面去了。她交待彭啟鍾在這邊守着,如果他們想吃什麼,直接讓廚房做。
而後自己先去了廚房,將蓮子、紅豆一類的東西先洗好泡上,叫來宮人道:「泡着的東西看好了,別再讓人動了手腳。酸梅烏梅在哪兒呢?我去瞧瞧。」
宮人回話說關去後面的柴房了,雪梨心下矛盾了會兒還是盛了兩碗剛出鍋的小米粥出來,放在食盒裏拎過去。
在六格院變成九格院之後,柴房就挪到了最後頭的院子裏。雪梨從廚房后開的小門出去,穿過兩排院子間的小巷,沒進下一道院門就先聽到了斥罵:「死到臨頭了還不知趣兒!再弄髒了柴禾,你們兩個搭上下輩子的命來賠嗎!」
雪梨眉頭一蹙,舉步進院后直奔右邊的柴房,掃了眼房中叉腰喝罵的人:「出去。」
「……娘子安。」楊桃轉過身來匆忙一福,見雪梨臉色不善,一個字都不敢多說地就溜了。
雪梨轉身把門關上,擋了外面的涼風,才看向酸梅和烏梅。
兩個人都驚慌失措。她們原本是倚着柴火堆來着,方才被楊桃罵得正往另一邊挪,沒想到雪梨這會兒來了。
房裏的場面也確實難看了些,兩個小姑娘本就只剩了中衣裙,衣裙上還全是劃開的血道子。不止柴火堆上蹭了血跡,牆面地面上也都有星星點點的腥紅,房門關了這麼一小會兒,一股淡淡的血氣就顯而易見了。
雪梨一時都沒敢多看,低着頭走過去,將食盒放在地上。酸梅和烏梅都緊緊縮着,酸梅絕望道:「娘子……不是奴婢做的。」
雪梨默了會兒,把粥端了出來,只說:「先暖暖身子。我想知道什麼,一會兒會問你們的。」
她心裏複雜得緊。一直以來,她對這兩個小丫頭都含着一份刻意的照顧,這回若真是她們倆反過來傷她的孩子……
她也許做不到親手要她們的命,但她以後大概就都不會對不沾親的小孩心生憐憫了。
酸梅和烏梅顫顫巍巍地端着粥喝,目光不住地瞟旁邊蹭出來的血跡。雪梨便裝不知道,解了斗篷給她們蓋上,道:「我聽衛大人說了,你們承認窗下的凳子是你們房裏的,但不承認是要害皇子帝姬。那是幹什麼用的?為什麼不說?」
二人的肩頭都一緊,望着雪梨不敢吭聲。
這是真有隱情?
雪梨黛眉微挑:「把實話說了吧。眼下能安到你們身上的罪名,沒有會比毒害皇子更大的了。」
烏梅捧着碗低着頭不說話,酸梅眼也不眨地盯着雪梨,也不說話。
「我平常待你們倆……還可以吧?」雪梨又說了一句,轉而便如失了耐性般一喟,「罷了,我不問了。一會兒我就跟陛下說,你們又說沒害阿沅、又不肯說在房外放張凳子究竟是幹什麼的。要如何,請他拿主意就是。」
她說著還真沒多停留,站起身便走。
酸梅被她的話激得心頭一慌:「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