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旁邊幾人也忙站規矩了,一掃方才的歡樂氣氛,齊整欠身,「阿婉姊姊。」
「口無遮攔!」崔婉厲斥。
蘇子嫻下意識地捂了下胳膊,心裏忐忑不已,覺得可能要挨打了。
「你們幾個先不許進膳間了。」崔婉語氣緩和,神色卻越發冷,面色一沉,續道:「七殿下病着,陛下吩咐尚食局差人過去照顧飲食。你們跟着沈女史去七殿下那邊的小廚房吧。」
去七殿下那邊的小廚房?!
按照崔婉的意思,在七殿下病癒之前,原本小廚房的人都先遣出去,飲食皆由尚食局直接料理,是以派去的這十幾個人需要在那邊住一陣子。
雖說都是伺候貴人,也只是暫時過去一段時間,但離開尚食局膳間這個學習的中心位置,還是讓人不太好受。幾個小宮女悶頭回房收拾要帶過去的東西,整個人都蔫耷耷的,很是懊惱自己方才說話太不小心。
而在她們離開尚食局之前,可留下晉陞八品的名冊已經出來了一部分。
同屋的人里只有蘇子嫻的名字出現在名冊上,直接晉到正八品恭使。雪梨、蔣玉瑤、白霽都還沒着落,連從八品的長使也沒撈着。
好在這回的名冊上只有十個人,屈指算算,還有不少名額可以爭。
到了七殿下所居住的正則宮,一行人里位分最高的沈女史向小廚房留下準備交接的管事女官詢問了各樣事宜,穩妥地交接了後,就讓幾個小丫頭先去睡,她們幾個年長的先備第一頓宵夜。
仍是她們四人一個屋,蘇子嫻確定晉位,和能留下的高興心情相較,先前被崔婉斥責以及被暫時派來正則宮的事也就不值一提,她很快就睡著了。
另外三個人則都在榻上翻來覆去,死活睡不着。
蔣玉瑤和白霽盤算着怎麽才能讓崔婉幫自己說說話,雪梨則又開始想着浣衣局那邊的事,興許她該再去求一求?
到了半夜,雪梨聽到蔣玉瑤下榻的聲音,而後壓聲喚了句「阿霽」,又低低說了幾句什麽,兩人一併穿上衣服出了屋,外頭很快就傳來「篤篤」的聲響。
被吵着的雪梨趴在榻上,把頭壓在枕頭底下,努力入睡無果,只好也起來了,「子嫻、子嫻?」
她連喚了兩聲,蘇子嫻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干麽?」
「手劄借我看看?」她道。
蘇子嫻揉了揉眼睛,話都懶得說一句,把榻邊放着還沒來得及收拾的包袱推給她。
雪梨拿着兩份手劄對比着,不知不覺看到了晨光熹微。她溫習了四、五道菜譜,又背了十餘條食材料理上的規矩,剛泛起睡意打個哈欠,結果就該起床了。
被崔婉調來的小宮女一共七人,除了蘇子嫻以外都沒睡好,只能用涼水洗一把臉提神。
幾人準時到了廚房,正是該開始備午膳的時候。
蘇子嫻拿起膳單一看,七殿下這午膳也太簡單了,簡單得像在浪費尚食局的人手。
午膳就是一道白粥、兩道醬菜、一份銀絲卷、兩個小炒,沒了。
前三樣除了淘米能讓她們做以外,其他就沒有能讓她們這些小宮女插手的步驟了。
兩個小炒一個是蝦子玉蘭片,一個是炒三鮮,結果七個人都搶着去洗菜,被沈女史陰着張臉斥了回來。
「現在知道搶活做事了,若早規矩點,崔女史會發火?」
七人都低着頭不敢吭聲,乖乖挨罵。最後洗菜的事交給了雪梨和同為中使的白馨宜,蘇子嫻則被沈女史叫去打下手切菜。
雖然蘇子嫻是昨天剛晉的恭使,眼下分工還是立刻顯了高下,弄得餘下的六人更緊張了。
七殿下跟前的宦官張康在巳時末刻來傳了膳,午時初刻,食盒拎了回來。
沈女史順手打開一看,就苦笑出來,一邊問張康道:「殿下胃口不錯?」
雪梨離得近,張望了一眼——三個銀絲卷都吃了,粥碗也空着,蝦子玉蘭片和炒三鮮都沒剩兩口,只有醬菜剩着。
人脈不怕多,張康趁機套近乎,笑着作了個揖,「到底是您尚食局有本事。殿下說喜歡那道炒三鮮,晚上不妨再上一道。」
如此過了四天,每天每一頓的膳單都很簡單,這顯然是太醫囑咐的,尚食局只能照做。
當中甚至有一回,七殿下抱怨「太素、不夠吃」來着。
沈女史聽了感慨一句,「七殿下正年輕氣盛,吃這些哪裏夠呢?」
然而下頓還是得按太醫囑咐繼續素着。
第五天,太醫總算說七殿下基本病癒了,可以加些菜了。
然而第六天,七殿下卻沒怎麽吃東西。
早膳一道粥、兩樣包子、三種點心端進去,撤回來時只有那棗糕動了一小塊,幾日下來已習慣看七殿下「風捲殘雲」後的食盒的一眾宮女微覺訝異。
張康也有點皺眉頭,想了想,只說:「許是殿下剛起,胃口還沒打開。」
很快就到了午膳時間,午膳是一碗鮮肉餛飩、一份餅、三道菜。
撤回來後幾個小宮女圍着食盒,認真數了數,告訴沈女史。「餛飩吃了兩個,其他都沒動。」
怪了……
到了備晚膳時,沈女史有點扛不住了。病才痊癒的人不好好吃東西怎麽行?營養跟不上病情會反覆的!
於是沒理先寫好的膳單,沈女史着人去跟張康打聽,問問七殿下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東西,她們按着口味來準備。
七殿下還真點了膳——燒明蝦、糟溜魚片、四喜丸子、清炒蝦片。
這些都是葷菜,符合年輕男孩子的口味。
沈女史舒了口氣,又加了兩個素菜一併送過去。
但撤回來時居然還是沒怎麽動,這回眾人就都緊張起來了,仔細一想更覺得奇怪,怎麽病着的時候胃口不小,如今快病癒了反倒吃不進東西了?
不過暫時未聽太醫說什麽,七殿下跟前服侍的人也沒顯出過多的擔憂,她們姑且先把一顆心放回肚子裏,且看看再說。
蔣玉瑤和白霽晚上練刀工的動靜太大,雪梨乾脆拉着蘇子嫻坐到院子裏,點了個燭台放在案上,鋪開手劄干自己的事。
「陛下的點心,甜口糖減半,咸口不變;淑妃喜八分糖,不喜棗泥;麗妃皆十分糖,猶愛酥皮……」
雪梨背着背着就栽到了桌上,大呼「記不住」。這都是平日聽女官們偶爾提起時一句句記下的,得知的時日也不短了,但就是怎麽記都記不熟。
「喲,真是用功。」張康出現在兩人身後,眯眼笑着道:「有勞兩位和小廚房點兩道宵夜。」
七殿下要吃東西?
雪梨和蘇子嫻都眼睛一亮,連忙起身追問:「殿下想吃點什麽?」
聞言,張康有些尷尬,僵了僵才回說:「是我餓了。」
兩張期待的小臉瞬間不興奮了,應了聲「哦」,聽他點膳。
張康要了一道雞絲湯麵、一份豆沙松糕,囑咐她們湯麵不要放蔥花,挑嫩些的雞腿肉做,面要綠豆的,豆沙松糕額外加一分糖。
要求還挺多的。兩人不約而同地腹誹一句,進去跟沈女史稟了,沈女史把這活交給了手下的兩個選侍,又留了蘇子嫻幫忙。
這倒讓雪梨多了個偷師的機會,在旁邊仔仔細細地看着,見那原本是一條條的雞腿肉在刀下被切成長短分毫不差、寬窄整齊劃一的細絲,暗暗決定以後每天給自己多加三十根胡蘿蔔練刀工。
給張康送去宵夜,等他吃飽後把食盒送回來,一碟一碗都吃得很乾凈,眾人不禁可惜不是七殿下吃的。
之後一連三天七殿下的食量都是這樣讓人憂心,他一個正該是胃口好的男孩子,每天吃的東西加起來有一兩重就不錯了。反倒張康每晚來叫膳,回回叫去都是一點不帶剩的,更反襯得七殿下吃得少。
小廚房裏的宮人們越發憂心忡忡,已經三天了,再來幾日非得重新熬出病來。一想到這個,便覺得已經有把刀懸在自己的頭上,不一定哪天就要被皇帝問罪。
張康再來給自己叫宵夜的時候,沈女史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陰沉。她本就是比崔婉還要嚴厲些的人,雪梨她們在旁瞧見這面色就有點害怕,張康點膳的聲音也慢慢地弱了下去——
「香炒魷魚少放油……」頓了頓,吞了口口水,又硬着頭皮添上一句,「桂花山藥紫薯糕多放一分糖。」說完後,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