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意見
“他回不回來也都一樣。”俞一斤說道,他有些面無表情。
林煮酒怔了怔,下意識的說道,“怎麼會都一樣?”
他對俞一斤雖然並不了解,只是聽門中師長說過此人修為,但他和茅七層卻是十分熟悉,茅七層和他幾乎同時入門,在巴山劍場之中一起修行過數年。
茅七層據說是俞一斤撿回來的孤兒,來自某個被瘟疫襲擊過後的城鎮,那個城鎮只活了幾個人,而茅七層是其中之一。
反正以林煮酒對茅七層的了解,茅七層的領悟力未必有他高,同樣一些劍法領悟得可能比他更慢一些,但茅七層也有許多他無法企及的地方,比如茅七層的體力和耐力都迥異於常人,這便讓茅七層可以使用一些非常獨特的劍招,而且茅七層可以久戰纏鬥。
最為關鍵的是,或許是從那種滿是死亡的城中最終生活下來的關係,茅七層並非很多人想像的那種對死亡有種漠然,可以無視死亡的用出異常冷漠的劍法,他反而是異常的珍惜生命,在遭遇真正的危機時,他反而會爆發出令人難以預測的潛力。
林煮酒自己便覺得,若只是門內切磋比劍,他或許能夠勝得茅七層,但若是真正和雲夢山那些馬賊一樣,各種手段盡出的生死搏殺,最終活下來的,未必就是自己。
“一直都是我在教他,他就算回來,也不會是顧離人的弟子,也只可能是我的弟子。”在他有些想不明白的這剎那,俞一斤卻是看了他一眼,說道。
這下不只是他,就連葉新荷和嫣心蘭都愣了愣。
夜色籠罩的長街已經徹底平靜下來。
他們幾個人站在一塊,其餘人都隔着一段距離看着他們。
他們這些人就像是站在一個獨立的小世界之中。
一陣夜風襲來,林煮酒回過神來,不知為何,他的身上莫名有些發冷。
他明白自己一開始就領會錯了俞一斤的意思。
“會有麻煩的。”
俞一斤之前和他們說話並不避諱,但此時揚起頭來,他看向對於他而言已經近在咫尺的巴山劍場,他卻是壓低了聲音,帶着一絲陰鬱,“顧離人應是我這一生迄今為止見過的最為洒脫和不羈的修行者,他的世界沒有規矩,順從心意,只是規矩和傳統,對於很多人而言卻很重要。”
林煮酒深深的皺起了眉頭,他也輕聲道:“俞師伯您的意思是,這麻煩不在於樹大招風,不在於劍場之外,而在於劍場之內?”
“但願我是多慮。”
俞一斤的臉色也很陰鬱,他心中有些不詳的預感,這和他當年恰好經過那個城鎮,正好爆發疫情的時候類似。
“巴山劍場之前雖然年年收徒,但卻都沒有說死誰是誰的弟子,比如祁准沒有說你就是他的弟子,別人不能教。比如我雖然一直在教茅七層,但也沒有說茅七層便是我的弟子,不是別人的弟子。”
“至少在絕大多數人看來,今日的巴山劍場能有些不算出名,但其實很強的劍師,便是因為入了巴山劍場的弟子見識得多,見的劍多。很多人同時教導一人,也能夠從那人的所學所用身上,有所不同的領悟。”
“巴山劍場不同於其餘修行地和宗門,這便是和其餘修行地最大的不同之處。”
俞一斤緩緩的接著說道,“然而從現在開始,顧離人要改了。”
嫣心蘭的話也一直不多。
對於宗門內的很多事情,她也一直抱着很無所謂的態度,聽着這樣的話語,她便忍不住說道,“那顧師叔想要怎麼做是他的事情,其餘人便自行其是,還是和之前一樣就行了。顧師叔也是那種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他不會妨礙其餘人。”
“這只是你的想法,誰知道別人的想法,誰又一定明白顧離人的想法?”俞一斤微嘲的說道。
他的面容和裝束原本就給人不太好親近的感覺,此時冷嘲,他便顯得更加陰冷。
林煮酒想了想,看着俞一斤誠懇的問道:“我至少知道祁師叔沒有特別的想法,他反而很希望我能跟着顧師叔學劍,不知師伯你是贊成還是反對?”
“我自然覺得某人成為我獨一的親傳弟子沒有問題,比如茅七層我便一直教着,這林姿三,今後也是我獨一的親傳。”俞一斤淡淡的說道,“但至於其他人,我便不知道是贊成還是反對。”
嫣心蘭深深的皺起了眉頭。
對於她而言,都是一個宗門的人,何來那麼多意見,只是收徒而已,誰想怎麼收便怎麼收,何必想得那般複雜。
若不是俞一斤這麼說,她根本不會想到這些東西。
然而她能夠明白俞一斤這種說法的道理和他的擔憂。
每個人的想法都有很大不同,可能有些人棲居於巴山劍場便是圖個清靜,甚至連余左池去參加鏡湖劍會他們都未必贊同。
很多人或許並不想巴山劍場這樣耀眼的出現在修行者的世界裏。
“若是連這樣些許不同意見都不能容納,都不能輕易的解決,那這樣的宗門也沒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她看着俞一斤,緩緩的說道:“如果一定會有許多激烈的爭執意見,那原本就需要有人站出來,將許多不同的意見壓下去。至少在我看來,巴山劍場很少人不喜歡巴山劍場強大,如果顧師叔和余師伯能夠讓巴山劍場前所未有的強大,能夠讓我們變得更強,那我們肯定覺得這才是正確的意見。”
俞一斤根本不在意嫣心蘭說的是什麼,他只是覺得嫣心蘭口氣很大,原本他忍不住想要訓斥嫣心蘭兩句,但是看向嫣心蘭,看着她眼神中透露着的那種堅定寧靜異常的神色,他想到這名不算太起眼的少女,其實卻應該是過往二三十年裏,巴山劍場最出色的弟子之一,他便改了主意,只是淡漠的搖了搖頭,道:“這只是你的想法。”
“這終究只是小事。”
林煮酒深深的皺起了眉頭,此時也忍不住輕聲說了一句。
但他的話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回應,無論是葉新荷還是嫣心蘭,都沒有應聲。
其實連他自己在下一刻都沉默下來。
他自己都知道這不是小事。
因為正是因為氣氛不自然的變得很嚴肅,甚至有些劍拔弩張的意味,他才忍不住說這樣一句。
此時巴山劍場這幾人圍成一個小圈子,氣氛緊張而嚴肅,聲音壓得極低,外面那些看熱鬧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身在這個圈子裏卻很像局外人的林姿三卻聽清楚了。
他有些局促而不安,不知道自己此時應該做什麼,應該說什麼。
“你怕么?”
俞一斤突然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問道。
林姿三愣了愣。
他想了想,點了點頭。
越是接近這巴山劍場,他便越來越覺得這巴山劍場隱秘而強大,但又不像他想像的那般簡單,誰想一入門就遇到紛爭?更何況還是那些厲害的師長之間的紛爭?
其實光是俞一斤就讓他有些害怕,俞一斤的樣貌原本就顯得不容易讓人親近,而且絕大多數時候他還顯得極為嚴厲。
“那你願不願隨我學劍?”
俞一斤看着他,問道:“我知道你來這裏,自然是衝著想成為顧離人的弟子。”
“我先前太過自負,到了這裏便知道自己原來什麼都不是。”
林姿三羞愧的垂下頭顱,道:“我自然不會再奢望成為顧離人的弟子。”
俞一斤覺得他有些啰嗦,些微不悅的挑起眉梢,“意思是你願意?”
“願意是願意,但應該不至於讓我做些傷天害理的事情?”林姿三不敢看俞一斤的眼睛,有些惴惴不安的猶豫道。
俞一斤冷笑道:“巴山劍場不是邪道。”
林煮酒看着這兩人,雖然之前氣氛還很嚴肅,但不知為何,他忍不住有些不厚道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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