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如幻如夢。
……
古月宗，囚月潭。
一根根通體散發著白色光芒的鐘乳石倒掛在洞穴牆壁上，直接將整個洞穴照亮，直接顯現出位於洞穴中央的一名白色羅裳伴身的典雅女子，頂着一張標緻的鵝蛋臉，眼尾下方有一顆恰如其分的淚痣，讓人一觀便再也移不開眼。
女子正是那日去往清羅山的甄芯，而在她面前，在宛若簾幕的鐘乳石下方，有一汪幽譚，在白色光芒的照耀下，潭水波光粼粼，加上其形有如圓月，因而看上去格外像天上的明月。
此潭不光外形上栩栩如生，內里亦是有些特別之處。此潭基底乃是由萬年寒冰所制，潭水則是這洞穴牆壁上的鐘乳石所化，有着洗髓伐經清心安神之效。
然而甄芯卻將其拿來做墳冢，只因這潭水幽寒清冷，可保屍體萬年不腐。
因而此時有兩道身影安靜地躺在潭水表面，正是柳南山與衛執歌。
甄芯朝前邁出一步，踩在潭水上宛若漂萍般緩緩來到了柳南山面前，隨後輕輕蹲下身，白色裙尾仿若蓮花般盛放。
甄芯伸出素手輕輕在柳南山的面龐上摩挲，一雙清眸中竟滿是深情。
“當年你什麼都讓給他，掌門之位讓給他，連我你也讓給他。”
“不，是你太相信他了。”甄芯的指尖漫不經心地勾畫著柳南山的輪廓，“你願用掌門之外來換我，卻未想到他坐上掌門之外的第一件事就是娶我。”
甄芯一邊自言自語着，一雙清眸也變得漸漸失神。看着眼前的柳南山，讓她不由得回憶起從前的那些美好時光。
她與柳南山和古疆三人從小便被當時的古月宗掌門薛九言收入門下。三人自小一塊兒長大，按輩分來古疆便是大師兄，掌門首徒，其次便是柳南山，再然後便是她。
三人自幼一起修鍊，同吃同玩，一同闖禍又一起承受師父的責罰，也讓三人有着非同尋常的友誼。然而男女終有別，但三人出落至翩翩少年與豆蔻少女時，春心漸漸蕩漾，從友誼也升為了不一樣的情感，而那種情感便是喜歡。
柳南山與古疆喜歡她，甄芯自然知曉，然卻每每裝作不知，只因二選一終究太過難以抉擇，無論是柳南山還是古疆皆對她好的不能再好，她對兩人亦是有些幾近相同的情意，因而那時她最大的期望便是三人用這種心照不宣的方式一直生活到老，喜歡卻不說出口，將其種在心裏，漸漸滲透於骨髓。
只可惜她所期望的事並沒有發生，也不可能發生，只因三人的師父古月宗掌門薛九言天賦異稟，只用數千年便走完了登天路的盡頭，只差一步便可飛升。同時也意味着無論最後飛升與否，下一門掌門候選是時候抉擇出來了。
掌門之位當然從柳南山與古疆中二選一，柳南山與古疆根骨相同，皆是地靈根伴身，而修為更是不分上下，然許多長老卻站在了古疆一邊，只因柳南山性格內斂，不擅言辭，與長老們來往甚少，不像古疆總是主動替長老們解決一些繁瑣之事，甚至還送給了許多長老丹藥與功法，在眾口鑠金下，古疆隱隱成為了下一代古月宗掌門。
然而實際上，他們師父古月宗掌門薛九言卻更看好柳南山，只因柳南山與他自身很像，一心向道，不問外事。柳南山與古疆修為雖不分高低，但在薛九言看來，柳南山之道心卻遠勝於古疆。於是薛九言力排眾議，直接將柳南山定為了下一任古月宗掌門。
古疆得知此事心中自然不滿，但卻未表露出來，甚至於在他們三人師父薛九言面前總是誇讚古疆，然而實際上，然而以甄芯千年來對古疆性格的了解，那時的古疆非但沒有放棄掌門之位，甚至已然視其為自己必爭之物，他看上的東西，必須要牢牢抓到手。
不過古疆明白一點，一宗之內，掌門最大，偏偏他又改變不了薛九言的想法，這也意味着在薛九言飛升之前，柳南山為下一任掌門已是既定事實。但薛九言飛升之後，掌門之位誰又可知？於是古疆選擇了迂迴，便是選擇從甄芯自己這裏入手。
那時的古疆既能討長老們的歡心，自然也能討得她的歡心。於是在他們師父薛九言飛升之前的那段時間裏，古疆每日都要帶着一些精緻的小玩意兒來看她，胭脂水粉，簪花耳環，皆是古疆託人在山下買的最好的送給她，而這些偏偏正好是那時豆蔻年華的她最喜歡的東西。於是漸漸之下，還未等柳南山沉浸在下一任掌門的喜悅里，她與古疆便像是遊走於世外的兩人，離柳南山越來越遠。
古疆討得她歡心的方式，柳南山不會，也學不來，更無人教她。然而柳南山卻又是實實在在地喜歡她，因而看到她與古疆歡聲笑語，柳南山便覺得即便成為了古月宗掌門也乏善可陳。
而古疆則藉此機會單獨與柳南山約談，表示讓柳南山將掌門之位讓給他，而他則答應坐上掌門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代替師父將她許配給柳南山，而柳南山那個傻子真就答應了下來。
待三人師父薛九言飛升之後，宗門為柳南山舉行繼任掌門大典，而在大典上，柳南山便直接將掌門之位禪讓給了古疆。而等古疆坐上了掌門之位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大禮迎娶她，她依稀還記得站在台下的柳南山那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腦海里的畫面停留在了這裏，甄芯稍稍回過神，目光再次落在了已然合上雙眼，渾身冰冷刺骨的柳南山身上，同時自顧自地開口道：
“在我和他成親的前一夜，你前來找我問我是否願意與你雙宿雙飛浪跡天涯，我當時沒有給你答案，只說了一句‘為時已晚’。現在我告訴你，我當時的答案是不願，現在的答案亦是不願，但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我依舊喜歡你多過於喜歡他。只是你什麼都不爭，而我卻什麼都想要，所以你我終究無法走到一起。”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麼多年你孑身一人，一心問道，不問俗世。我心裏欣喜，但卻也對你更加失望。人這一世，不能任由慾望主宰自己，卻也不能無欲無求。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連聖人都爭着這天下門徒，而你卻只會待在那座山上一動也不動，任由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你想要在修行路壓過他一頭，最後呢，當初你放棄掌門之位卻恰好讓他以整個宗門為托，修行速度絲毫不下於你，不過這最後你與他的對決中你終於認出了我的真面目。看你當時的驚訝表情，應該從未想過我會助他一臂之力吧。你還是像當初那麼傻，只可惜那時有我們的師父相護才能無憂無慮，如今卻需要我們自己為他人遮風擋雨了，所以他不能敗在你手中，而你則必須在此處長眠。”
甄芯輕輕為柳南山整理着衣襟，雙眸漸漸有些濕潤，輕柔的嗓音亦是多了一絲顫抖。
“師父說對了，若你成為掌門，大概如今的古月宗應該與蜀門相差無幾。但師父又說錯了，像你這般人真不應該來修行，你總是這般傻，總是這般容易輕信於人，一步走錯便會粉身碎骨，如此又豈能在這個世間最險惡的地方活下去呢？”
“不過最後你總算聰明了一回，”甄芯緩緩站起身看向一旁同樣躺在潭水中的衛執歌開口道，“居然能通過你徒兒的死知曉那日在白漓所發生的一切。”
緊接着甄芯雙眸里的深情漸漸散去，語氣也不再柔和，像是她腳下這幽譚般冰冷刺骨。
“我只能期望你這最後一個弟子比你還要愚笨，否則我只能讓你們師徒三人團聚了。”
——
此時蘇葉與蘇菡所歇息的閣樓內。
聽完蘇葉講述了他從師兄那裏聽來的往事，蘇菡輕聲說道，“你師父雖是個痴情種子，但卻利用掌門之位來達成己身所願，違背師命，是為不孝。人情世故，一竅不通，想來你師父也不擅長處理宗門之事，這掌門之位給了古疆卻是十分正確。”
蘇葉聞言有些惱怒，想要反駁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只能嘆了一口氣朝蘇菡說道，“傳聞甄前輩心地善良優雅大方，若甄前輩與師父真的遠走高飛浪跡天涯，倒不失為一樁美談。”
“她不會與你師父離開。”
蘇葉翻了翻白眼，不予辯駁，畢竟事實已然擺在了眼前，那位甄前輩做出的抉擇便是留在古月宗。
令蘇葉未想到的是，蘇菡卻看着蘇葉說道，“她既為了一些身外之物便主動疏遠了你師父，說明比起那虛妄的承諾，她看重的其實是真切的事物。”
“你是說甄前輩其實十分虛榮？”
蘇菡平靜道，“這只是我的推測，況且她亦無錯。”
“如果換作是你呢？”
“沒有如果，我的追求只有大道。”
蘇葉微微一愣，只覺眼前的女子雖站在他面前，但卻離他很遠很遠。
而此時門外恰好傳來一道聲音。
“兩位，掌門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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