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年少騎士顯然待這六爺不同,此刻奮力替他分辯道:「六爺絕對不會輸,二爺早就替六爺算過了,六爺的姻緣就在這小王莊,而且六奶奶還是個旺夫旺子的命格。」
「哎呀,二哥這是作弊啊,偏心老六,他怎麽沒替咱們算算?不成,待下次見面,一定要灌醉他!」
眾人笑鬧了幾句,到底分道揚鑣,繼續朝着下一個村莊行進,徒留趙建碩站在路旁遠望了好半晌,這才騎馬奔向小王莊那南山腳下的院子……
謝家小屋裏,謝嬌嬌這會兒剛剛從夢裏醒來,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掙扎着起身坐到了門檻上,看着屋外那既陌生又熟悉的院子。
忽地,一股柴火氣息隨着清晨的風鑽進她的鼻子,那個潑辣的小姑娘臉上沾了灰,正在院子角落的草棚里忙裏忙外,而另外一個小姑娘則抹着眼淚蹲在草棚旁邊的雞窩前,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麽。
謝嬌嬌,不,如今的謝家長女謝嬌娘,抬頭望了一眼湛藍的天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她伸手對着小姑娘招了招,「麗娘,過來大姊這兒坐坐。」
「大姊。」謝麗娘應聲跑了過來,抽抽搭搭的還在抹着眼淚。
「怎麽了,麗娘心疼家裏的母雞了?」
謝麗娘剛要點頭,可她一想起殺雞是為了替大姊燉湯補身體,趕緊搖了搖頭,「不是,就是、就是……」
她的小臉還帶了一點嬰兒肥,這會兒皺在一起就像顆小白包子一般,特別可愛。
謝嬌娘忍不住掐了她一記,笑道:「別哭,等大姊好起來,一定賺好多銀子,買好多小雞給你,隨便你養,好不好?」
「真的?」小姑娘就是好哄,立刻破涕為笑,「大姊最好了!我要三十隻……不,十隻小雞就好,都要母雞,好下蛋替大姊和娘補身子。」
這話教謝嬌娘聽得心頭髮軟,攬過她小小的身子入懷,應道:「不,一百隻,大姊買一百隻小雞給你。」
「太好了,我要有小雞了!」謝麗娘樂壞了,立刻跑回屋裏向娘親獻寶。
見狀,謝嬌娘露出一抹笑,卻也開始琢磨起該怎麽賺錢,雖然她方才同小妹信誓旦旦說的堅定,但……她掃了眼一目了然的院子,不禁感到有些頭疼。
發家致富是好事,但天下沒有無本的買賣,做什麽都需要點本錢啊。
然而這謝家只有間年久失修的小屋,看着就冬冷夏熱,哪天倒塌了也不意外;小小的一方院子,開兩壟菜地都勉強;飼有兩隻老母雞,剛有一隻尋閻王爺報到,剩一隻可憐兮兮的關在籠子裏。
她依着原主的記憶,想着這謝家居所的唯一好處便是不遠處就有條小河,日常生活還算方便,踩着石橋過了河,再走三、四里路就是通往府城的大路,只要她能琢磨出賺錢的小東西,便不愁市場,府城比之普通縣城,總能多幾個捨得花錢的顧客。
但到底要做點什麽買賣,怎麽樣才能賺到她的第一桶金?
謝嬌娘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來,倒是做事勤快又俐落的謝蕙娘做好了飯菜,喊大家一同享用早膳。
早膳包含一鍋麵糊,外加幾塊摻了谷糠的饅頭,還有一碟鹹菜,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那一砂鍋的燉雞。
一家人圍坐一桌,默默吃着早膳。母親何氏夾起一塊又一塊的雞肉往謝嬌娘碗裏送,謝蕙娘懂事,幾乎要把腦袋埋進碗裏,強忍着不去看那個砂鍋,倒是年幼的謝麗娘忍不住口水直流,連手上的饅頭都忘了吃。
這情景教謝嬌娘看得心裏泛酸,想起自己前世小時候家裏的日子也不算富裕,父母和哥哥也是這麽疼愛她,如今相隔兩世,再也見不到了……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多回家,多孝順父母……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重活一世,依舊讓她享受到這樣無私的親情,實屬她的幸運。
這般想着,謝嬌娘舉筷俐落地分了雞,雞腿給了謝麗娘,雞胸脯給了何氏,雞翅膀給了謝蕙娘,而她自己則端了半鍋雞湯,大口喝了起來。
「哎呀,嬌娘啊,你身子還沒好,要多吃肉。」
何氏急得想把肉夾回去,謝蕙娘也不肯要,無奈謝嬌娘捂了砂鍋,惱道:「都是一家人,怎麽能讓你們眼巴巴看着我吃肉?再說了,娘也要養好身子,家裏沒了你,我們三姊妹可怎麽辦?況且蕙娘和麗娘也正在發育呢,多吃些,個子才長得高。」
「這……」
見何氏還是不肯吃,謝嬌娘琢磨着日後相處久了,總是會讓人發現她與原主的性子有所不同,索性決定先挑明了,正色說道:「娘、蕙娘和麗娘,我這次大難不死,想明白很多道理,先前是我性子太軟了,免不了受欺負,出事了也護不住你們,以後我要厲害一些,努力找些法子謀生,讓家裏的日子好過起來。」
「真的?」不等何氏說話,謝蕙娘先紅了眼圈。
她是家裏的次女,按理說家裏有事不該她出頭,無奈娘親身體不好,大姊軟弱,小妹年幼,她只能裝潑辣,打東家、罵西家,努力讓外人覺得謝家閨女不好惹,欺負到自家頭上時也會掂量掂量。
如今大姊改了性子,她自覺有了依靠,一時委屈湧上心頭,忍不住落淚。
「不哭,蕙娘,以前是大姊不好,以後有事你不要自己擔著,儘管跟大姊說。」
謝嬌娘拍拍大妹的後背,卻被大妹反抱着胳膊哭。
何氏嘆氣,想要說話卻又咳嗽起來,若不是她這個當娘的沒用,三個女兒哪會如此辛苦。
謝嬌娘好不容易安撫好一家人,早飯也快涼了,三姊妹匆匆吃了幾口,謝麗娘便接了刷碗、餵雞的活兒,謝蕙娘則扛着鎬頭下地春種。
謝嬌娘自覺比昨日有了些許力氣,簡單梳洗了一下,跟着謝蕙娘出門。至於何氏,只要不犯咳疾、不用喝葯湯,就足以讓全家歡喜了。
姊妹倆一路走到小河邊,幾個婦人正在洗衣衫,遠遠見了來人便說起閑話。
「你們說,謝家大閨女為啥投河啊?我怎麽聽說她是看中了哪個爺們兒,人家有媳婦,不同意她做妾,她一氣之下跳了河啊?」
「哎呀,你說的不對。我聽說是她看中了一個路過的公子,糾纏人家不成,一氣之下才跳了河。」
「你們說的都不對,若是這樣,她當時身上纏的那棉被該怎麽解釋?我瞧着那料子還不錯呢!」
「那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們親口問問人家?」
所謂人善被人欺,柿子專撿軟的捏。謝家沒有男人,平日娘兒四個幾乎活得毫無聲息,婦人們自然不會懼怕,說起閑話根本不顧忌走近的謝家姊妹。
謝蕙娘脾氣暴躁,聞言就要衝上前去罵人,卻讓謝嬌娘一把攔住,並領着她緩步上了石橋。
謝嬌娘先是掃了一眼婦人們,這才笑道:「蕙娘,你知道嗎?據說人死後要去閻王殿裏報道,閻王爺會根據這個人生前的善惡,決定此人下一輩子是做牛馬,還是投胎至富貴人家。當然,也有些實在可惡的人,牛馬都沒得做,得在十八層地獄裏受盡酷刑以贖罪。」
她的聲音不算小,底下的婦人們都聽得清清楚楚,好奇地停下了手裏的活兒,望向石橋。
謝嬌娘卻是看也不看她們,繼續說道:「其中有一層便是專門懲罰那些造謠生事的長舌婦,每日這些長舌婦都要被綁在柱子上割舌頭,待得晚上重新長出來,白日再割掉。因為割掉的舌頭實在太多了,流出的血彙集成河,舌頭比石頭還多……」
「呀!」不等謝嬌娘說完,已有膽小的婦人慌忙把手腳從河水裏抽出來,卻不小心打翻了木盆,洗好的衣衫就這麽隨着水流飄走了。
婦人沒有辦法,只能下水去追,那狼狽的模樣,惹得謝蕙娘笑得前仰後合。
謝嬌娘見好就收,扯了大妹繼續趕路,留下一群婦人相互對視,不禁有些氣惱。
「還說謝家嬌娘是個老實的,這嘴巴可真是……」
說到一半,許是突然想起那割舌頭的故事,婦人們到底存了忌憚之心,趕緊收了話頭兒,胡亂洗了衣衫就散去了。
而在石橋的另一側,剛巧有個人牽馬飲水,將這場小風波從頭到尾全看在眼裏。
趙建碩掃了一眼走遠的姊妹倆,伸手拍拍黑馬的脊背,慢悠悠地回了南山腳下的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