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國師不怒反笑,眼裏居然有一絲讚賞,「你性子倒是與姣月有些像,膽子不小,年紀輕輕,死到臨頭竟然毫不在意。」
「生死之事,不是在意就能避免的,我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根本改變不了什麽。我與你不一樣,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世上還有人會牽挂着我;就算是死了,我還可以與我的父母團聚。你呢,別說是世上,九泉之下可還能碰得到熟人?」
「你與那小崽子一樣,說話都是那麽的不中聽,沒人告訴你要尊敬長輩嗎?怎麽說你娘也是本座養大的,按輩分來講,你應該喚本座一聲……」後面他沒有說完,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十分難看。
芳年卻隱約有些明白,本來他要說的應該是外公吧?可是他對生母存了不該有的心思,那聲外公他自己都說不出口。
她悄悄挪開,尋了一處角落,也不管臟不臟,直接靠坐下來。
國師眼皮抬了一下,冷哼一聲,就地而坐。
兩人都不說話,墓室里死寂般的安靜,原是亡魂歸處,自是清靜不似人間,長明燈還燒着,火苗不偏不倚,絲毫不動。
芳年看着石壁,心裏期盼王爺他們能早點察覺不對勁,否則拖得太晚,她就算不餓死渴死,也會氣悶而死。
同時她心裏隱隱的害怕,害怕國師餓了渴了會喝她的血,又怕她的血聽說能解百毒,不知會不會令國師恢復功力?她心裏不停地祈求着佛祖,不要讓國師想起這茬。
像是過了許久,久到人思緒渙散、腦子一片麻木,國師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娘是怎麽死的?」
芳年沒料到他突然問這個,沒好氣地道:「熬乾心血,鬱鬱而終。」
一問一答過後,接下來又是一陣死寂。
約半個時辰後,國師抬起頭。「你說,人死以後,真的能和想見的人團聚嗎?」
「大概會吧。」她不確定的說:「依我看,你應該擔心仇人太多,他們做了鬼,就不會怕你了。」
他冷哼一聲,「本座何曾懼過什麽?」
她原本想開口諷刺他,年紀一大把的老頭子還說大話,又怕提到這個,他會想起喝她血的事,索性不理睬他。
國師似乎有些累,閉目靠在棺木上。
好安靜啊……安靜到他想就這樣睡過去,不去想世間的一切,算年紀,自己應該有一百一十八歲了吧,果然是一把老骨頭,折騰不起。
近一百年,他都沒有像此刻這麽心安的時候,或許是人之將死,總會記起一些遙遠的事情。
幼年家境殷實,父親是遠近馳名的才子,母親賢慧善良,從小父親就教導他忠信樂易、不折風骨,若不是家逢巨變,父母無故橫死,家產被族人所奪,他也不至於流落在外、露宿街頭。
當他手握大權,第一件事就是屠了那個家族。
事實上,當年如果不進宮,未必就沒有活路,若是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再去那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先是被人吃,最後變成吃人的人。
這麽多年了,父母都應該投胎做人了吧?或許就投身在某戶人家,平安喜樂地過着日子……不,這天下哪還有安穩日子可以過,連年災荒,官員貪贓枉法,百姓苦不堪言,沒有一處凈土,哪裏來的安樂生活?
都是他,都是自己恨老天不公,才造成現在的局面。
還有他的姣月,不知還能不能見到?要是見到了,姣月會不會更加恨他,恨他害死她的女兒……
一百一十八年,活得真是夠久了。
他突然覺得無趣起來,似乎之前覺得快意的事情,都提不起半點興緻,殺人屠族他做得太多,已有些厭惡血腥的氣息。
天下,遲早會是別人的。
確實如不遠處的女子所說,他不過是暫時霸佔而已,總有一天會落到另一個人的手上,這世間,好像沒有什麽東西是他的,他孤身一人,活得太久,連歲月都忘記了。
許久之後,芳年覺得飢腸轆轆,餓得有些受不住,她看向不遠處的籃子,悄悄地過去,輕輕地取出吃食。
吃食十分簡單,是做飯時多做的,她吃了幾口飯,覺得肚子好受一些。
國師聽到動靜,猛然抬頭,定定望着她。
「你要吃嗎?」她怕他吸自己的血,忙問道。
國師沒有回應她,眼神難懂。
就在芳年以為他要有所行動時,他松馳的眼皮耷拉下去,重新閉目,又像是睡着一般。
崖頂上的元翼他們等了一夜,他清冷泛紅的眼看着黑幕散去,從灰色到大亮,霧氣飄渺的崖底,什麽動靜也沒有。
國師沒有帶芳年離開,讓他隱約覺得有些不尋常,以國師的功力,那點小傷經過一夜的調息,即使傷口沒有復原,元氣應該也會恢復。
他們一直守着,等到夜幕再次降臨,都沒有見到有人現身,頗有些蹊蹺。
元翼的心不停下沉,四周寂靜無聲,安靜得讓人心裏發慌。
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朝遠處的兩人揮手示意,然後下了崖底。
崖底靜悄悄的,他悄無聲息地走着,四周沒有一點聲音,寢洞中透出朦朧的光亮,卻沒有人聲,他連忙衝進山洞,可洞內空無一人,只地上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山洞原本就不大,連裝衣物的箱子他都翻過,什麽也沒有找到。
他急忙奔出,仔細在其他的小山洞裏找尋。所有的洞穴都找過了,一無所獲。
趕來的老五和慧法大師都是同樣的心驚,他們一天一夜沒闔眼,眼睛都沒有離開過,人怎麽就不見了呢?
「王爺,他會不會逃了?」老五焦急問道。
元翼面如寒霜,雖然他們一直盯着,可國師功力遠在他們之上,就算帶走芳年也不無可能。
元翼擔心的是國師無意中發現芳年的身世,那樣的話,國師就有可能把她藏起來,就像對她的外祖母一樣。
老五與他想到了一處,焦急萬分。
慧法大師雙手合掌,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元施主莫着急,小施主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承大師的吉言。」他冷着聲,「本王去國師府,你們往京外找。他受了傷,還帶着一個人,應該會找個地方躲起來。」
三人很快分散,四處找尋,崖頂上留了兩個隱衛守着,一有風吹草動,即刻示警。
元翼疾行至國師府,國師府外面已被人團團圍住,領頭的是曹經歷。
「可有什麽異常?」
曹經歷上前行禮,「回王爺的話,屬下未發現任何異常,裏面也沒人出來。」
元翼點頭,獨行進去。
要是國師真的回來,曹經歷等人是根本發現不了的。
他小心地走着,一邊仔細地聽着動靜,國師府里的下人早就被趕到一間屋子裏,元翼進去把李總管提了出來。
「你給本王帶路,府中的密室都在哪裏?」
李總管只知道國師出事了,具體的情形並不清楚,國師府里原是有侍衛的,但之前跟着國師進宮屠殺,已全部身亡,至於暗處的人手,李總管並不知情。
元翼心急如焚,面上卻不帶半點,用劍抵着他,命他前面帶路。
府里的密室,李總管知道一些,但沒有全部知道,他帶着元翼把該找的地方都找過了,國師都不在裏面。
元翼眉頭緊皺,心裏總覺得有些不安,或許他忽略了什麽?
他盯着一扇密室的門,猛然想起自己有哪個地方沒有找過,就見他突然轉身,飛一般地衝出國師府,朝寺廟的方向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