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專註冷漠。這段時日,他犯病的次數明顯增多,情緒的波動令人慌恐,那般陌生的情愫不應該是他有的。
這個女子,既能壓制他的毒,亦是一個禍害。
芳年不知短短半息鍾,就被對面的男人定義為一個禍害。她還在想着以後無事少出門,免得再碰到姓元的。
「王爺,時辰不早,容我先走一步。」
「本王不是命你親自備膳嗎?你怎麼還有閑情瞎逛?」
芳年一哂,她親自動手了啊。「王爺,您的飯菜已備好,我才有閑空走動走動。」
他的視線落到她青蔥白嫩的手上,並不相信她的話,「是嗎?那你和本王說說,你都做了些什麼?」
她暗惱,這男人明顯是找茬的樣子。
「回王爺,我切菜掌勺,都動了手。」這樣說沒錯,她確實切了一下菜,灑了一下鹽。
他的眼神還凝在她的手上,眸色轉暗。
芳年察覺到他的目光,有些來氣。他是什麼意思,不相信她的話?怎麼不想想,她的手早上才被他割破,中午就讓她在廚房做活,分明是有意折騰人。
如此一想,頗有些理直氣壯,「王爺,請您原諒我沒有凡事親歷親為,只因手上有傷,怕沾了水,所以沒有親自洗菜。」
最後洗菜兩個字她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帶着恨恨。要是姓元的敢再挑她的理,她馬上撂挑子不幹,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好在他聞言並未說什麼,頎長的身子走近,在她面前停住一會。她的身子不由得緊繃,頭垂得更低,不知道他這是要做什麼。
事實上他什麼都沒有想做,就那麼自然而然地走到她的面前。他自己都弄不清緣由,臉色變得更差。
她鴉青色的髮髻上,金鑲玉的簪子流光溢彩,兩邊別著類似的扁釵。耳朵上的同款耳鐺,襯得她小巧的耳垂更加精緻。時下的女子們都喜素凈的裝扮,她倒是反其道而行之。
為討國師的歡心,上至宮中妃嬪,下至世家平民家的女眷,都愛做方外之人的打扮。她這樣的異類,倒是少見。
但他就是覺得她這樣比那些假模假樣的女子順眼,她五官明麗,做此打扮,越發貌美動人。她是個例外,就算是他知道他不是本分的女子,卻能容她至今。
女人的相貌,在他的眼中,向來只有一種顏色,那就是醜陋不堪。無論其外表多麼高雅,骨子裏都是一般的骯髒污穢。
「你記住本王的話,給我安分些。」
他丟下這句話,飄然遠去。
她原本緊張的心情,被他最後的這句話說得有些發懵。她不過是閑來無事,在府裏面走走,哪裏就是不安分。他莫不是真的要她天天窩在院子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算得上是安分。
姓元的,真是不可理喻。
他一走,她覺得四周的氣息都清新起來,沒有方才的那般壓抑。三喜則是長長地舒口氣,暗道王爺真嚇人。
芳年抬頭看下日頭,時辰已不早,忙跟上他的步子。
無奈他人高腿長,三步兩步就走得老遠。她一想,乾脆慢慢走去,反正也不差這一會。
到了悟禪院,三喜照舊被安總管留在外面,進屋的只有芳年一人。
進入偏廳一看,桌子上空無一人。
她有些疑惑,明明他先到的,怎麼這時候不見人。內室那邊沒有什麼動靜,她仔細聽着,根本聽到一點聲音。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左右,通往內室的那道帘子掀開,高大的男人走過來。
依舊是白袍,但她能看出他換過一件。暗想着這男人真夠講究的,不過是在外面走動一下,就要重換衣裳。
他坐下來,修長的手指輕叩桌面。不一會兒,就見下人們端着盤子進來,無聲無息地擺好飯菜。
擺好后,靜悄悄地退出去,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門被關上,他舉筷開動。她見他沒有再要求自己侍候,跟着拿起筷子。想到早上的事情,臉紅了一下。
兩人的飯菜不同,她這邊肉香四溢,鮮味濃郁。他那邊則是清清淡淡,味道自是不差的。
他似乎看了她這邊一眼,並沒有說什麼。
這一頓,兩人吃得相安無事,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見他擱下筷子,她開口詢問:「王爺,明日是我三朝回門之日,您有什麼要吩咐嗎?」
他抬頭看着她,眼底似深淵,「你找安總管,庫房的東西隨意取。」
她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倒有些意外。這就是默認她明天可以是歸家的意思,他不會和她一起回門,是早就能猜到的。原本一直擔心他不肯她回門,只沒到他不僅同意,還如此大方,庫房的東西隨便拿。
「謝王爺!」就算她之前再討厭他,聽到這樣的話都不由得露出笑意。她本就長得明艷,這一笑猶如百花盛開,爭妍奪艷,眸光瀲灧,光華四溢。
他心裏一窒,差點忘記呼吸,那股異樣的情愫開始蠢蠢欲動。修長的手緊攥成拳,他寒着臉站起,轉身風一樣地離開。
她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不明白他的舉動。
但他眼裏的厭惡她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自嘲一笑,姓元的討厭她,恰如自己厭惡他一般。
如此甚好,兩看相厭,早上的事情應該就不會再發生。
內室的男人盤坐在榻上,一遍一遍地念着佛經,把心裏的臊動強壓下去。約摸一刻鐘后,方才平靜如水。
想到自認識傅三以來,他整個人都變得不對勁,有什麼事情在脫離他的掌控。他無比嫌棄這樣的自己,可令他自己都不解的是,他居然並不想阻止它的發生,甚至有些隱隱的期待。
他的手不由自由地覆在胸口處,感受着那裏的跳動,那般鮮活。自從他知事以來,頭一回感覺到自己還活着。
外面的芳年等了一會,心想着姓元的應該不會再出來,這才起身離開。她沒有過多地糾結別人的想法,姓元的舉動莫名奇妙,她不想去窺探。
安總管恭敬地站在門外面,後面跟着三喜。
她似隨意地道:「安總管,明日我要回門,王爺說讓我自己在庫房挑些東西帶回去。」
「老奴這就去給您取庫房的對牌。」安總管半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躬着身子就退下去。
芳年滿意他的態度,朝三喜使個眼色,三喜便跟上安總管,一起去取庫房的對牌。
她站在門外,隨意地打量了一下悟禪院的格局,慢慢朝院門外走去。
屋內的窗戶處,站着一個修長的身影,在凝視着她的背影。他眸底深色暗沉,似山雨欲來。
芳年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一路想着,清靜也有清靜的好處。王府人少,於她而言,倒是習慣。
走到院門前,她下意識地抬頭一看,看着上面光禿禿的,連個匾額都沒有。腦子裏冒出另一個主意,既然暫住在這裏,何不給院子取一個名字。
她凝視着高高的門檐,想到自己的匪夷所思的人生,有了主意。
四喜見她一人,忙出來迎接:「小姐回來了,三喜呢?」
「她有事,等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