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竺:留法學習二三事
(中科院院士、中科院副院長陳竺)在法國5年留學期間,曾經結識、經歷過不少人和事,有幾件事雖不大,但給人的印象非常深刻。我與愛人陳賽娟都在法國最大的血液學中心,巴黎第七大學附屬聖·路易醫院血液病研究學習。這個擁有700名臨床和基礎研究人員的研究所,是由國際著名血液學家貝爾納教授創辦的,薈萃了一批法國醫學科學的精華,其中有主要組織相容性抗原的發明人、諾貝爾獎獲得者道塞教授。我第一次見到他,還是在陪同中國醫學代表團訪問時。他身材高大,滿頭銀髮,雖年近古稀,但思維十分敏捷,又非常平易近人,我深切感到一個舉世聞名的科學家也是活生生的人。以後我轉入由他創辦的免疫遺傳學實驗室從事T細胞受體基因的工作,曾有兩次機會向他彙報工作。使我極其驚訝的是,在我這樣一個學術界的無名小卒之前,道塞教授取出筆記本,認真地記錄著我的彙報,不時還說:“請講慢一些。這個問題我不太熟悉,您能否給我重複一遍?”我簡直是不知所措了,一位知名的學者,竟然是如此的謙虛!但是,當彙報結束時,道塞教授顯然已弄清了我們的結果和想法,客氣地向我們提出了數個問題,這些問題充滿了智慧,不僅總結了我們的工作。而且點明了進一步研究的方向,令我敬佩不已。以後我還聽說,道塞教授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冒着生命危險參加了戴高樂將軍領導的反法西斯軍隊。偉大的科學家又是真誠的愛國者。我們在巴黎時居住於國際大學城。每天要乘坐地鐵穿越大半個巴黎上下班。地鐵里雖然經常很擁擠。但人們都很安靜,不少人翻閱書報或做文字遊戲,一般不太說話。一天晚上10點下班后在車廂里,我和愛人正小聲談着實驗,對面座位上一位戴着眼鏡、棕色頭髮的法國小姐突然問了一句“你們是從中國來的嗎?”我們一時竟無言以答,因為一位標準歐洲人外貌的小姐使用的是標準的中國普通話,還略帶京味。數秒鐘的沉默后,我說:“您的中文說得太棒了。”她沒有中國人特有的“謙虛”,不無得意地告訴我們,她是一個東方語言研究所學的中文,沒有去過一天中國,但她嚮往着這一天。她喜歡中文,因為這是一門美麗的語言,背後是具有數千年歷史的文明。“我們現在是落後了。”我不無感慨地說。“不不不,這只是暫時的,以你們偉大的文明,你們很快可以立於世界前列的。”地鐵行駛速度很快,這場以中文進行的“國際級”交談的參加者們互相道別時,卻還未來得及通報各自的尊姓大名。在國外緊張的拼博中,留學生之間的偶然小聚常常帶來莫大的樂趣。我們研究所里曾有北京、吉林、台灣、蘇州、上海等地的中國留學生。一次,吉林大嫂包餃子,其他各位欣然應邀前往。台灣來的陳博士,祖籍山東,普通話的質量顯然超過幾位大陸南方同胞,吃飽餃子后,陳博士要一碗餃子湯喝,順口說了一句:“原湯化原食嘛”,幾位南方同胞一時還聽不懂。我心裏不由得想:中國人怎麼是如此相似,海峽兩岸相隔數十年,思維方式還那麼接近,連家鄉話都是那麼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