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在唱歌 一(6)
“跟叔叔打個招呼唷!”她懷裏抱着叫作“咪咪”的老公貓,拉着牠的腳對我們搖搖手。這隻貓因為老了,所以已經無法自己啃食干飼料,貓姐囑咐我們,必須把干飼料加點水,倒進果汁機裏面去,攪成泥之後才能給牠吃。“不要看牠年紀大喔,牠很敏捷,而且機警喔!”貓姐用很驕傲的語氣說著。讓我想起小時候考了第一名,媽媽在到處對人家炫耀時的表情。這樣的自稱自贊,往往很容易被現實打破。搬進來的第二天,有隻蟑螂在客廳亂竄,我們兩個人都怕蟑螂,於是貓咪一腳把咪咪踢過去,希望牠可以把蟑螂抓下來。“上啊,養貓千日,用在一抓!”他大喊着。結果,那天晚上,屋子裏面逃得最快的,居然是咪咪。騷動了一夜,在蟑螂鑽出門縫,消失於陽台角落後,我們把門窗鎖緊,然後坐在沙發上面喘氣。“你姐姐不是說咪咪機警又敏捷嗎?”我提出質疑。“對呀,牠一發現蟑螂,就趕快逃走了,多麼機警,多麼敏捷!”他氣苦地說。經過蟑螂事件之後,我們不再輕易打開門窗,看夜景,也只敢隔着玻璃窗看。至於咪咪,我們也不再對牠抱持任何期望。“以前我們要飆到大度山才看得到夜景。”在陽台前,貓咪對我說:“現在不必了,你只需要穿件內褲,走到落地窗前就有了。”穿着內褲走到客廳看風景,的確是很愜意的事情,不過貓咪可以,我卻不行,因為貓姐三天兩頭就會來看咪咪,還睡在另一間客房。小學三年級之後,我沒有在媽媽、姐姐之外的女性面前,還穿着內褲走來走去過。這間屋子裏,唯一有資格光着身體走來走去的,是一隻高齡老公貓,牙都掉光了,牠是咪咪。“阿哲,你要不要試試看這個工作?”貓姐這次過來,順便拿了一張傳單給我。這幾天還算是剛開學期間,課業壓力不大,而且又搬了新家,所以我可以好好地為自己打算一下。貓姐給我的那張傳單是征酒店男公關的,月薪六萬五,身體健壯,大專學歷優先。“你知道啥是男公關嗎?”我問貓姐,她搖搖頭。“男公關的另一個通俗簡稱,叫作牛郎。”“喔,那還是算了,我再幫你看看有沒有不必賣身的好了。”她穿着一套皮卡丘的睡衣,帶着很可惜的表情回房去了。我在新家架好計算機之後,立即把寬頻移機過來,可是連上線,卻發現信箱中完全沒有任何人力網站寄來的工作機會通知。貓咪還很好心地跑來叮嚀我說帳單都快來了,叫我趕快認真找工作,說完之後,他穿着印着大頭狗圖案的內褲,帶着擔憂的表情回房去了。只剩下咪咪在客廳走來走去,像只自律神經失調的貓。而我,則一臉黯然地坐在計算機前面,持續發獃。然後,我將計算機畫面從空蕩蕩的瀏覽器,跳躍成了BBS的窗口。那篇糟糕的《愛上麻煩》,依舊夢幻地排列在雲凡的個人板上面。香精燈燃燒着桂花香氣,我打開一瓶烏龍茶,想起被那個雲凡瞧不起的事情,忽然有點感觸,反正工作一時沒着落,而我學了三年多的中文,已經裝了一腦袋的創作技巧與觀念,工作找到之前,我為什麼不來寫寫小說,給這位活在少女想像中的雲凡姑娘見識一下,什麼叫作正規學術派的夢幻愛情?新的故事開始在新的地方,來認識我,你將不會後悔。我把我的故事寫成小說,當然裏面會提到貓咪,不過我沒敢給他看,因為誰都不能保證他看完之後,會對我做出什麼事情來。當小說已經放到網絡昭告天下時,他還很天真地過着他的日子。一如往常。我們騎着機車去上課,在教堂前面看情侶擁抱,在相思樹林前看人家接吻,在校門口看着一對對愛侶共乘着小綿羊離開。而我們,則叼着煙,蹲在校門的行人路上,繼續我們可悲的單身生活。“你告訴我,為什麼?”貓咪說:“為什麼人家就可以這樣甜甜蜜蜜,我們卻得窩在這裏?”側面看他的臉,叫作哀怨;四分之三正面看他的臉,叫作很低潮;正面看他的臉,叫作泫然欲泣。“不要沮喪,滿街都是單身女孩,你放心吧!”我安慰他。“好象那個詩經裏面有句話說,人家都有老爸老媽,我卻偏偏沒有的那個?”“小雅,蓼莪篇,說是‘無父何怙’。”“對了,就是這一章。”他望着一對幸福的情侶,恨恨地說:“為什麼人家都有馬子,卻偏偏就我沒有?”“不只你,我也沒有呀。”我抗議。“你沒有是應該的,這麼多年來,你哪一次成功過?”他眼中完全沒有我存在,這是我最後的結論。為了報復今天下午,我在校門口被他完全看扁的仇恨,我決定把貓咪當成主角,再寫他一篇,然後放到網絡上去讓大家欣賞欣賞。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當我把貓咪的故事寫完,也貼到網絡上面去了之後,正準備靜下心來,開始念我的“台灣文學導讀”時,計算機那頭,卻忽然有人傳了一個訊息給我。“雖然我覺得很不願意,但還是非得找你一下。我是雲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