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風雲》第六十四章(6)
吃晚飯時,帕格喝了不少雪利酒,隨後又喝了不少白蘭地。傑妮絲不斷地給他斟酒,他都感激地接受了。他知道,不這樣他是無法入睡的。酒精起了作用,他簡直記不清怎樣上了床。早上四點鐘,他突然醒來,心想,還不如去看"企業號"出航哩。他悄悄地穿上衣服,一聲不響關上了外面的門,坐上汽車,向觀察哨開去。黑暗對珍珠港發了慈悲。炸毀的戰列艦一艘也看不見。籠罩在頭上的是一片黝黑多星的晴空,獵戶星座正在西方下沉,金星閃耀在東方,高懸在一道狹長的紅光之上。只有海風裏淡淡的一點煙味,暗示着下面那個大災難的場面。但是東方逐漸發白,曙光掠過港灣,不久之後,破壞與恥辱又一次暴露了出來。起先,那些戰列艦僅僅是一些模糊的輪廓;但是在眾星消失之前,就已經可以認出太平洋作戰艦隊,影影綽綽沿福特島排成兩行,已成了被擊沉的破船;而占行列首位的,就是美國海軍的"加利福尼亞號"。維克多·亨利從這幅可憎的景象前轉過臉去,抬頭望着蒼穹,看見金星和最亮的幾顆星:天狼星、御夫座一等星、小狗座第一號星那些古老的導航星仍在那裏發光。那種常有的對宗教的敬畏感湧上了他的心頭,使他感到在這個可憐渺小的地球之上有位上帝。他幾乎可以想像天父上帝悲哀而驚異地俯視着這一片災害。在這麼美好富饒的世界上,他的兒女們除了從地上掘出鐵塊製成龐大古怪的機器用以互相摧毀之外,難道找不到別的有益的事可幹了嗎?然而,這種瘋狂就是世道。他把一輩子的工作歲月都獻給它了。現在他又要為它而冒生命的危險。為什麼呢?因為另一些人也是這樣子的,他這麼想。因為亞伯的隔壁鄰居是該隱。因為儘管有那麼多糟糕的缺點,美利堅合眾國不僅是他的祖國,還是世界的希望。因為既然美國的敵人掘起鐵塊製成了致命的武器,美國也得同樣做,並且要做得更好,不然就得死亡。也許這種惡性循環會隨着這頭一次的真正世界大戰而結束。也許要等到基督的又一次降生而結束。也許永遠不會結束。可是他生活在一九四一年。下面,在逐漸明亮的曙光中,躺着他自己的沉船和他自己的被擊毀的艦隊。這件事是內行的水手和飛行員乾的--而且幹得還真叫出色--他們是奉與希特拉合作的那些政客之命乾的。不把這個魔鬼打得一口氣都不剩,世界就不能夠朝着理智的生存前進一英寸。現在除了打贏這一仗之外,別無他途。就在維克多·亨利這樣沉思的時候,"企業號"在驅逐艦和巡洋艦--包括"諾思安普敦號"在內--護航之下,在晨曦中駛下海峽水道,向大海駛去,帶着他的大兒子進入戰鬥。回到家裏,他看見傑妮絲穿得整整齊齊。"嘿!到什麼地方去嗎?"他說,"我以為你還在睡覺呢。""哦,維克咳嗽,老拖着不見好。我要帶他到基地醫務所去檢查檢查。你剛剛錯過了拉金上校給你打來的電話。""黑猩猩嗎?這麼早?""是的,他給你留了一個口信。他說:'她完全是你的啦。'"維克多·亨利一下子坐到一張椅子上,臉上一副茫然吃驚的神氣。"我希望是好消息吧?"傑妮絲問。"他說你會明白的。""'她完全是你的啦'?那就是全部的口信嗎?""是那樣。他說,不到中午,他不會回到辦公室,但是他相信,你是想馬上知道這個消息的。""哦。倒是挺不錯的消息。咖啡好了嗎?""已經好啦。梅安娜會給你做早飯的。""不,不用啦。光要咖啡就行啦,謝謝你。我說,傑妮絲,你要路過西方聯合電報公司,能替我給羅達打個電報嗎?""當然可以。"維克多·亨利伸手拿了電話旁邊的便條簿,草草寫道:信隨後到很好剛開始戰鬥。看了他遞給她的一小張紙,傑妮絲咧開嘴,撒嬌似的嫣然一笑。"有什麼毛病嗎?"帕格問。"加個'愛'字怎麼樣?""當然好。謝謝,琴。你給加上去吧。"傑妮絲帶了孩子離開的時候,帕格拿起電話,打給太平洋巡洋艦分隊指揮官。他對傑妮絲的揮手告別只報以一個冷淡的、出神的微笑。傑妮絲隨手關上了門,她心裏想,再也沒有什麼比打這個電報這件小事更能說明這位嚴肅淡漠的公公的為人了。你還得提醒這個人,他是愛他妻子的。????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