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程鈺頷首,「正是,為了讓郡主順心如意,皇上都退一步了,顧衡更能全心全意討好郡主。他認不出江家姊妹最好,認出了,他也不敢聲張,一旦走漏半點消息,江家姊妹會倒霉,他原形畢露傷了郡主的心,長公主第一個殺了他。顧衡是聰明人,他不會拿自己的仕途冒險的。」
他暫且鬆了口氣,定王反而更鬱悶了,瞪着他道:「用我表妹一輩子的幸福保你表妹周全,你高興了是不是?」
程鈺知道他在說氣話,沒跟他頂嘴,笑着給他斟滿一杯酒。
定王將酒杯扔了,命人端兩個酒罈上來,要與程鈺拚酒。
離開定王府時,程鈺已有六分醉意。
趕在宵禁前回了靜王府,下馬前,看到正院一片柔和燈光,程鈺又看向兄長程鐸的院子,再過半個月長嫂就要進門了,兄長不再是孤家寡人,只有他,自己住在一個空蕩蕩的院子。
陳朔端了醒酒茶來,程鈺沒喝,躺在榻上,怔怔地看房頂。
他心有點冷。
他知道哪裏暖和,可他決定不再過多見她了,免得越陷越深……
就那樣不知躺了多久,程鈺慢慢坐了起來,打開衣櫥,裏面有好幾件黑色衣袍。
初夏夜風不冷不熱,衣裳也不用多穿,他熟練地換好衣裳,吹了燈,等到二更時分,悄無聲息地出了靜王府,連陳朔都沒有驚動。
雲陽侯府並不遠,他很快就到了。
侯府守衛森嚴,他想要進去也得小心翼翼,好在他功夫好,侯府又那麽大,總有守衛薄弱處。
蓮院的燈早就暗了。
程鈺站在她窗前猶豫不決,又是半夜找她,她會不會生氣?
可他有理由,他是來跟她說顧衡的婚事的。
怕驚動丫鬟,程鈺先往外間吹了迷香,因這香對小孩子恐怕不好,他就沒往內室吹,輕輕撬開外間的門栓,他慢步朝內室走去,門虛掩着,他輕輕推開進去,長長呼了口氣,吸氣時,聞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兒。
程鈺皺皺眉,剛後悔沒洗漱一番再來,裏面突然傳來了動靜。他大驚,迅速退回門帘之後,怕發出聲音,沒敢帶上內室的門。
「姊姊,我想噓噓。」楚洵含糊不清的聲音傳了出來。
程鈺忍不住笑了。
含珠揉揉眼睛坐了起來,楚洵憋得急,人早坐起來了,沒等含珠坐穩就摸黑抱住了她的脖子。
他閉着眼睛小聲哼唧,「把噓噓……」
天暖和了,楚洵穿得少,人就不顯得那麽圓滾滾的了,抱起來更加舒服。
含珠拍拍他,柔聲哄道:「阿洵等等,姊姊去點燈。」
楚洵乖乖坐在床上等着。
含珠挑開紗帳下地,因為楚洵夜裏事多,她火摺子擺在顯眼處,很快就找到了,點了一盞燈,再將恭房裏的燈點上,才趕緊去抱楚洵,她自己也睡眼惺忪,沒留意原本虛掩的房門開了。
楚洵噓噓完了,打個哈欠,轉身靠在姊姊懷裏繼續睡。
含珠無奈地搖搖頭,先將人放回床上,又去打濕巾子幫他擦手,擰乾巾子時,餘光瞥見了門,發現門竟是敞開的。
含珠怔了怔,下一瞬渾身發冷。今晚阿洵遲遲不睡,她哄了很久,最後躺在床上不想動了,就讓如意、四喜吹燈出去,她看着她們一個提燈,一個帶上門的,怎麽這會兒……
程鈺將她驚恐的樣子看得清清楚楚,頓了頓,挑簾跨了進去。
含珠手裏的巾子掉在了地上,看着這一身黑衣的冷峻男人,自從上元節那晚,兩個多月來就再也沒見過他,她不受控制地亂了心跳,她以為自己真的已經忘了那份悸動,可是此時此刻才知道,那只是她沒見到他,見到了,她還是那麽沒出息。
「我去後面等你。」
她穿了身綉着淺綠蘭花的睡衣,胳膊腿都遮住了,衣領低,露出一段雪白脖頸,中褲褲腿鬆鬆垮垮,沒能完全遮住她一雙玉足,淡青色的軟底繡鞋鞋尖微翹,只遮住了腳指頭,腳背露了出來。
程鈺沒敢多看,匆匆去了後面。
他從她身邊經過,留下淡淡酒氣。
他喝酒了?含珠第一次遇上喝酒的他,是剛應酬完,還是有煩心事?
她馬上就想到了顧衡,便迅速收起心中的漣漪,幫阿洵擦了手,見他面朝里側睡得熟,就穿上小衫長裙,套上長襪,再換雙出門穿的繡鞋,這才去了後面,慌裏慌張的,看到人了,才記起自己忘了梳頭。
她紅了臉,站在門口問他,「是不是顧衡的事?」
她長發披散,在昏暗燈光里更顯柔媚,程鈺腦袋裏一片混沌,忘了守禮,肆無忌憚地盯着她,她羞紅的臉、她低垂的眼,都讓他捨不得移開視線,兩個多月不見,她好像長高了些,氣色更好了,面頰微豐……
「胖了。」他喃喃地道。
含珠沒聽清,也想不到他會說這兩個字,本能地往別處理解,分辨不出來,她疑惑地看他,「你說什麽?」
她這一問,程鈺總算清醒了些,不敢看她清澈的眼,側身道:「事情有變,顧衡偶遇長公主府的郡主,郡主對他一見傾心,白日長公主進宮為兩人求了婚事。」
含珠傻了,顧衡這麽快就要另娶了?
畢竟有過幾年婚約,含珠就是不喜歡他,聽到這種消息,心裏還是有點複雜,腦海里浮現去年這個時節,那俊朗溫柔的書生突然從樹後轉出來,要送她珠花。
程鈺見她發怔,胸口沒來由發賭,冷聲道:「怎麽,前未婚夫娶了旁人,不舒服了?」語氣十分的沖,人也靠近了一步,吹了她一臉酒氣。
含珠蹙眉往後退,沒理會他的冷言冷語,反正他說話一直都那麽冷,溫柔下來才值得奇怪。
「他娶了郡主,定會留在京城,那咱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聽她說「咱們」,程鈺面色稍霽,將道理給她講了,最後叮囑道:「你是楚傾的女兒,將來少不了出門做客,他成了皇家親戚,與你偶遇的機會更多。真遇上了,你只需將他當成陌生人,無論他如何試探,你都別理會,他若糾纏,你就威脅要告訴楚傾,他肯定不敢了。」
也只能這樣了。含珠點點頭,「好,我都記住了。」她本就不想與顧衡有更多牽扯,裝成陌生人是最好不過。
見他依然沒有走的意思,含珠垂首,只敢對着他胸口問︰「還有別的事嗎?」
程鈺明白她在攆他走,他不痛快,卻也沒辦法。「沒了,你回去吧。」他盯着她道。
含珠轉身就走。
程鈺的目光緊隨她背影,想到下次見面還不知是什麽時候,心口沒來由一緊。
「含珠……」他衝動喚她,第一次喚她的名,那聲音低低的,彷佛有種壓抑隱在其中。
含珠僵在原地,不敢相信他真的喊她了。從小到大,她接觸過的外男不多,兒時玩鬧不算,長大後除了父親,男子裏面,只有顧衡這樣喊過她。
「含珠。」怕她沒聽見似的,他又喊了一聲。
像是被雷電擊中,含珠身上起了一層小疙瘩,怦怦亂跳,強撐着不讓他察覺她的失態。沒有回頭,她背對他問︰「怎麽?」一開口聲音都是顫的,她聽出來了,連忙閉上嘴,不再多說。
身後傳來他嘲諷的笑聲——
「若他這樣喊你,你也停住,馬上就露餡了吧?」
如同跳躍的燭火突然被風吹滅,含珠亂跳的心也瞬間平靜了下來。她看着遠處的窗子,沉默片刻,輕聲道:「謝謝你提醒,以後再有人喊我本名,我絕不會再停下了,從今往後,我只有楚菡一個名字。」言罷快步走開,吹了內室的燈,和衣鑽進紗帳。
程鈺站在原地,許久許久,跌靠在牆壁上,抬起手擋在眼前,知道她聽不見了,他又輕輕喚了聲,「含珠……」
四月初六殿試,明德帝點了顧衡為探花郎,隨後的瓊林宴上,賜婚顧衡與永福郡主孟仙仙。
顧衡大小登科一起來了,頓時成了京城百姓人人稱羨的人物,就是勳貴高官人家,因為壽安長公主的關係,也紛紛同顧衡走動起來,家裏有宴請酒席,會記得給他送去一張帖子。
「爹爹,探花郎是不是長得很好看啊?」楚傾赴宴歸來,楚蔓好奇地問,「我記得戲摺子裏都說探花郎貌比潘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