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詔公卿議 中廷折眾蠅(9)
趙何齊瞟了一眼嬰齊,冷淡地說,我和翁主商談密事,任何人不得在側。嬰齊君,請先到外面歇息一下罷。劉麗都道,我很快就出去。嬰齊只好十分不情願地走下堂。有侍從將他帶到門前庭中等候。趙何齊接過劉麗都遞過的文書,看了兩遍,道,很好,我想皇上看到,一定會赦免沈武的。怎麼樣,你自己的事處置好了嗎?劉麗都不答,從腰間的囊中掏出一個漆盒,淡淡地說,請借趙先生酒爵一用,並賜酒一杯。趙何齊吩咐道,給翁主拿一個酒爵和一壺酒來。劉麗都打開漆盒,用勺子挑出一些黑色的粉末。趙何齊知道,那是烏頭毒藥,心裏不禁掠過一絲怪異的感覺。他有點想勸止她,告訴她詔書的真相。可是再一想,又不甘心,他心裏七上八下的,怔怔地看着劉麗都的動作。劉麗都從漆盒裏又拈出一根長約數寸、色彩怪異斑斕的羽毛,伸進酒里攪拌。這是鴆鳥的羽毛,是我從廣陵王宮帶來的。劉麗都語調平淡地說。這我知道,趙何齊應道,尋常人家哪裏有鴆鳥的羽毛。即如烏頭毒藥,如果不是諸侯王和高爵的大臣,按律令規定可以收藏之外,一般的百姓私藏也是死罪。嗯,當年我在豫章就是用塗了烏頭的毒箭射殺了三名公孫賀的使者,才救得了我夫君。劉麗都驕傲地說。趙何齊心裏暗怒,剛剛萌生的一點兒同情之心也煙消雲滅。這女人果真是沒得救了,對那豎子痴心至此。他冷冷地說,那是,否則用毒箭射殺小吏,換了別人,早該處死了。——翁主還猶豫什麼,你這次還能用毒箭救他么?劉麗都沉默不答,眼淚突然如泉水般湧出,她想了一會兒,將那鴆羽扔到一旁,舉起酒爵,一飲而盡,慘笑道,請趙先生不要忘了答應我的話。趙何齊滿意地點了點頭,我絕對不會忘記翁主的囑託,希望翁主到了泰山地府,也能長享富貴。鴆毒的發作並不會太快,劉麗都飲下后,不知想起什麼,突然悲聲飲泣。嬰齊就在門外。聽到翁主悲泣,大吃一驚,知道不妙,他不顧侍從的攔阻,瘋狂衝進去,看見劉麗都兩手撐在地下,臉上淚水闌干,心頭如重鎚撞擊了一般。翁主,他失聲叫道,你怎麼了?!趙何齊假裝感嘆道,唉!你的主母剛才喝了鴆毒,真是沒料到,何苦如此。嬰齊差點沒暈過去,他幾步竄到劉麗都跟前,跪下來抓住她的胳膊,帶着哭腔道,翁主何必如此,我們還可以從長計議的,倘若府君遇赦回來,看見翁主不在,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啊!劉麗都的額上已經現出汗珠,大概是鴆毒初步發作,她斷斷續續地說,我……我不死,他就……就不能活着,只要……只要他能活着,我……我也沒……沒什麼遺憾了。嬰齊潸然下泣道,翁主太傻了……不,不能這樣……請恕下吏無禮。他突然攔腰一抱,將劉麗都攬在懷裏,大叫道,水井?水井在哪裏?他知道剛服鴆毒的人,馬上大量灌進冰涼的井水,就有可能催吐,將鴆毒逼吐出來,這是當時宮廷和民間都普遍採用的解救辦法。但是趙何齊冷冷地說,這個庭院裏,有沒有水井,我也不知道。嬰齊沒有理會他,抱着劉麗都瘋狂跑下堂去,一邊跑一邊凄聲大叫,水井在哪裏?水井……守門的侍者不知就裏,看見他神情猙獰,有點害怕,趕忙答道,側院裏就有,你從便門出去。說著伸手指了指。嬰齊跑過去,穿過側門,果然看見一個轆轤橫架在井榦上。他電似的奔過去,將劉麗都輕輕放下,顫聲安慰道,翁主,你且等等。他抬袖擦了把汗,就去扳井榦上的轆轤。漢代一般稍微好點的宅子,都有水井,水井邊一般都放置有陶罐,以便隨時汲水之用。如果井的水位低,則有轆轤幫助汲水,陶罐一般系在轆轤的繩子上,垂在井裏。嬰齊一扳那轆轤,頓時心裏涼了半截,因為手中毫無重量,拉上來的只是一截繩子,陶罐早就不見了。他凄厲地大叫一聲,帶着哭腔,捶胸頓足地轉身來看劉麗都,劉麗都臉色已經蠟黃,豆大的汗珠從額上留下,烏黑的長發也被汗水浸濕,冒出隱隱的蒸氣。她蜷着身子,想減輕痛苦。聲若遊絲地說,嬰……嬰齊君,我……我答應了使……者,自殺……以謝……謝皇上,只要……要府君沒事就好……嬰齊跪在地下,扶着井榦,拳頭狂擊地面,大聲號哭,吼道,不,不!是誰,是誰將陶罐打爛了。不,我要去找他們。我要去找他們這幫天殺的禽獸……他的手滿是鮮血,渾然忘卻了自身的痛苦。他突然又騰的一聲站起來,涕淚零落,翁主,翁主你再忍耐一會兒。他重新瘋狂向側門跑去,想找人索要陶罐。可是近前,發現側門竟然關閉,怎麼也拉不開。他拔出長劍,對着門狂斫,他邊狂斫邊凄厲地狂吼,可是這庭院裏的人好像一下子全死光了一樣,沒有一個人理他。趙何齊正站在闕樓上,偷偷俯視這一切,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表情,不知道是憂傷,還是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