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期間的學校生活(6)
與學生比,教師服裝形色稍多一點,西服革履者有之,長袍大袖的也有,也都是教授常穿的服裝,布料不一定好,但那是一種相當於學生制服的教師服裝,大家都這麼穿慣了。教師中“奇裝異服”的也有:其一是吳宓,吳先生愛穿緊身細腿的舊式西服,脖子上一個炸彈形的腦袋,在聯大校園內,很是顯眼;而物理系的吳大猷先生,一條黃咔嘰布褲,膝蓋上補了像大膏藥一樣的補釘多個,在教授們的各種補釘中也是很有名的。朱自清先生,那時生活很清苦。有九個孩子,一部分住在老家揚州,家庭負擔很重。加上先生至情至性,衣服的鈕扣丟了也不釘,找根繩子來繫上。到了冬天,買不起大衣,就買一領雲南“馬鍋頭”用的粗毛氈披在身上;頭上戴着大耳的帽子,用來禦寒。南開大學的李廣田教授回憶,他在昆明大街上遇到的第一個熟人就是朱先生,他說:“假如不是他老遠地脫帽打招呼,我簡直不敢認他,因為他穿了一件很奇怪的大衣,後來才知道那是趕馬的人所披的毛氈,樣子像個蓑衣,也像斗篷,顏色卻像水牛皮。以後我在街上時時注意,卻不見有第二個是肯於或敢於穿這種怪大衣。”至於鞋襪,多數教授和學生一樣,穿本地土產的皮鞋或布鞋,許多教授的鞋子和學生的一樣,前後開口。哲學系沈有鼎先生不穿襪子,只穿着又舊又破的布鞋上課的情景,讓同學們一輩子無法忘懷。從1941年以後,西南聯大參照其他學校的辦法,在教職員月薪之外,每月增發各種名目的生活津貼,由此“薪水”改稱“薪津”。其中“津”的部分愈來愈超過“薪”的部分。教職員的和公務員的名義“月薪”類似,因有政府明文規定的死標準,不能逾越,只能作象徵性的晉陞。在西南聯大校方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量提高每月的“生活津貼”。首先是按照市場大米漲價的情況補助各家每人每年一石(160市斤)大米,以保障最低生存條件。此外,則是“愛莫能助”了。為了補貼家用,人們從東部老家撤退時隨身攜帶的一點積蓄和金銀首飾已經消耗殆盡。有些教授和講師只好典當傢具,出售衣物。例如聞一多夫人高真女士就擺個小攤出讓衣衫,換取食物。不久,大家已無多餘的衣物可賣,正像生物學系教授沈嘉瑞所說的:“現在只有剩下的幾個空箱子可賣了!”知識階層最器重、最愛惜的資產就是藏書。由平津南下長沙,再由長沙輾轉到雲貴高原,一路上什麼財物都可以拋棄,唯獨不捨得扔下書箱。圖書資料是讀書人的命根子。但是到了1941年以後,剜肉補瘡,連最後的珍藏也只有忍痛割愛了。以專門研究明史著稱的吳晗先生,被迫把若干有關明史的藏書轉讓雲南大學圖書館,大哭一場。原北京大學法律系講師、西南聯**商學院教授費青先生,久病不愈,經濟窘迫,只能將珍藏的德英中文圖書求售;經協商后,由北**律研究所全部收買。折價法幣3000元,聊補燃眉之急。現存歷史檔案中,還有當年西南聯**律學系主任燕樹棠教授“關於收購費青教授藏書”一事致梅貽琦常委函。“半工半教”昆明物價更在大後方居於首位,西南聯大師生淪落最底層,在飢餓線上掙扎。學貫中西的一代宗師陳寅恪先生,終因營養不良,導致目疾難愈,飲恨終生。湯用彤等教授一度只能喝粥度日,一般教師的生活可想而知。為補貼家用,教授們只能想辦法,開頭是典當出賣衣物等。吳大猷先生因夫人患肺結核病,花錢買葯很多。他是西南聯大教授中最早擺地攤的,抗戰初年託人從香港、上海帶來的衣物用品,都陸續賣出去了。黃子卿先生,1941年得了瘧疾,不得已,賣裘、書以購葯,拖了一年才好。黃先生為此曾寫詩云:“飯甑凝塵腹半虛,維摩病榻擁愁居。草堂詩好難驅瘧,既典征裘又典書。”至今讀來令人愴然。東西賣光了,便開始想方設法掙錢。同學們“半工半讀”,而老師們則“半工半教”。化學系的高崇熙教授善種花,就種植了一大片唐菖蒲(劍蘭)來賣。航空系主任王德榮和化工系主任謝明山教授,合作研製“西曼”牌墨水來賣,據說可與派克墨水媲美,暢銷昆明。梅貽琦家裏的日子也不好過,梅夫人一開始便想去做工,後來被人家認出來,堂堂校長夫人,如何敢雇?有時只好在聯大校門旁擺地攤,變賣兒女們的孩童時的衣服,換錢以補家用。又做一種點心取名“定勝糕”,到昆明冠生園去寄賣。馮友蘭教授的夫人則作麻花出售。也有的教授開小商店、茶館、餐廳等等。無力經營的只好出去謀兼職,許多教授便在昆明的其他大學、專門學校和中小學兼課,或者去教家館等。有的教授為雲南土司當幕僚,撰寫壽文、墓志銘,換取酬金。師範學院副教授蕭滌非,曾先後到中法大學、昆華中學、天祥中學兼課,剛生下的第三個孩子“啼譏號寒”,不得不忍心送給別人撫養。真是“十儒九丐”。教師兼差既多,不免影響教學。個別不負責任者,上課遲到或由助教代課,但大多數教授仍堅守崗位。物價高漲,高級人物並不在乎《大公報》社論1939年11月3日指出:抗戰兩年多,物價平均漲了兩倍,老實說,高級人物對此並不在乎,豪華奢侈的生活並無影響。儘管產品稀少,運輸艱難,他們照樣能用飛機把香港的牛油、洋煙、洋酒、華衣運到內地來享用。即使就地購用漲價的物品,在他們的開支上,也不算一回事。不過,這級人畢竟不太多,中下級社會的人卻大感物價高漲的壓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