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假日,遠離都會的繁華與喧囂,搬家公司的卡車緩緩開進這座位在北台灣的小山城裏,再次確認車上導航的方向後,卡車沿着山路往上繞,開了約十五分鐘后,終於不負顧客的託付,把一大卡車的行李送到目的地。
那是一棟兩層樓的小別墅,四周被綠意團團簇擁着,前頭庭院沒什麼造景,但綠油油的草地一看就覺得舒服,在初秋陽光的照射下,草地彷佛閃着一層金光,東閃西閃不停跳舞似的,讓人不禁興起童心,想大咧咧躺在陽光下,在草地上大玩翻滾的遊戲。
十歲的羅雅妃此時就匍匐在草地上,但她並不想玩什麼翻跟頭或滾來滾去的遊戲,她只是被一隻躲在矮矮的七里香樹叢里打盹兒的花貓吸引注意力,小小身軀趴得低低的,從葉子和枝椏的縫隙間追逐花貓的蹤跡。
當搬家公司把媽媽和她的一車行李送達指定地方后,不到二十分鐘,媽媽也開着車帶她來到山裏的這棟小別墅。
她雖然才十歲,但已經知道很多事情了。
她知道這棟別墅原來是爸爸的,可是爸爸跟媽媽吵架了,他們總是一直在吵架,吵啊吵的,爸爸終於不再跟她們住在一起。
媽媽帶着她離開大城市,她們就要在山裏生活,住在爸爸的小別墅……噢,不!不再是爸爸的了,因為媽媽在一份文件上籤下名字,而簽了那份東西,爸爸就自由了……這是媽媽告訴她的,說爸爸自由了,之後要喜歡誰就去喜歡誰,要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跟她們母女兩個都沒關係了。
為了自由,爸爸得付出一些代價,這棟小別墅就是代價之一,但它不是變成媽媽的,而是變成她羅雅妃的。
她跟媽媽又哭又鬧。
那是她第一次那麼不聽話,就是要哭,就是要鬧。
她說,她不要小別墅,只要爸爸媽媽和她回到以前大家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只要那樣就好啊……可是沒辦法了。
在她一通亂鬧過後,媽媽摟着她哭,哭得好傷心好傷心。
媽媽跟她說,爸爸就快有新的家庭,會有新的老婆和孩子,她的願望不可能實現。
大人們的世界太混亂,很多事情已經不再是她曾經以為的那樣。
所以,就是這樣了。
爸爸和媽媽離婚,她跟着媽媽,搬到一棟登記在她名下的小別墅生活。
這個地方她從來沒有來過,但今天第一次到訪,她就喜歡上了。
她喜歡米白色的兩層樓小別墅,感覺明亮,是容易親近的。
她更喜歡滿眼都是綠色植物,小草、灌木叢、大樹、森林等等,好像提供了一個探險的樂園,讓她可以編出許多故事,沉浸在其中,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也沒有關係,想像力就是超能力啊,她一個人也可以玩得開心。
就在搬家工人開始卸下大大小小的物件往別墅里搬,而媽媽正忙碌地指揮和盯緊狀況時,她悄悄溜到前頭庭院裏,然後就被躲在七里香後面的這隻花貓引走目光。
啊!貓咪轉過頭,跟她對上眼了!
寶石般的綠眼睛好漂亮啊!
「嗨……」羅雅妃小心翼翼揮揮小手,再慢慢將手伸進枝椏和葉子的縫隙間,嘗試靠近那隻毛茸茸的小肉團。
隔着一小段距離,花貓專註地看了她好幾秒。
貓咪好像在評估她是從哪邊蹦出來的。
終於,它圓滾滾的腦袋瓜晃動了,無聲地走近幾步,低頭嗅了嗅小女孩對它攤開的小手心——
「喵嗚……」它伸出舌頭舔她。
「呵呵……」羅雅妃被略粗糙的貓舌刷得手心好癢,笑個不停,她小巧肩膀不禁縮了縮,才想抬手撫摸它的頭,花貓「喵」了一聲轉身跑掉。
「嘿,不要走!跟我玩啊——」她急忙跳起來。
沿着一排七里香小跑,她很快就找到一個類似狗洞的缺口,想也沒想就彎身爬過去,七里香的另一側竟出現一排長長的木頭圍欄,圍欄不算高,只到她頸部而已,木條間的空隙也不算小,纖瘦的她稍微低個頭、彎個腰,很容易就能從中間空隙跨進去。
她沒有馬上那麼做的原因,不是怕闖進別人家的地盤被發現,而是此時……好像就已經被看見了。
圍欄後面站着一個男孩。
嗯……應該是男孩沒有錯,雖然對方很帥氣地扛着一大塊原木在肩頭上,並且只用一隻手臂扶着,看起來力氣很大的樣子,但他只比她高一個頭左右,沒有比她高很多很多,還有他的臉……唔,是男孩子的模樣沒錯,不是大人那個樣子啊。
不過他的眼神好……好……欸,該怎麼說呢?
羅雅妃歪着小腦袋瓜打量着,十歲的她還沒辦法很精準地描述眼中所看到的,只是覺得男孩的眼睛好好看,目光安安靜靜的,好像什麼事都嚇不倒他。
「喵嗚……」剛才跑掉的花貓不知從哪裏鑽出來,還主動來親近她,在她穿着紅鞋的腳邊繞來繞去,發出類似撒嬌的叫聲。
「嗨……」羅雅妃低頭對着貓咪再次打招呼。
她蹲下來,兩手在那軟蓬蓬又毛茸茸的小身子上來回撫摸。
貓咪還配合地一直往她懷裏蹭,她開心笑了,結果被蹭得重心不穩、一屁股倒坐在草地上。
「哈羅,心心,你好啊,你真漂亮!」她看到花貓頸圈上的銅牌,上面刻着貓咪名字,跟她一樣是女生呢。
忽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力,羅雅妃迷惑地抬起臉蛋,這一看,她小小心臟「咚!咚!」地重跳了兩下。
男孩隔着圍欄瞬也不瞬地注視她,安靜的眼神好像不太一樣了。
她不知道怎麼說,就是……好像……她剛剛做出很奇怪的事,讓他一下子把她當成怪人在看。
可是她明明什麼都沒做,只有跟貓咪玩而已啊。
她張張嘴沒有說話,卻不曉得自己抬高下巴與男孩對望的表情,好奇中其實還帶着一股倔強,像怕會瞪輸他似的。
對方突然有了動作!
羅雅妃怔怔看着他走上前,就見他單手在木條圍欄后摸了摸,也不知道他怎麼弄的,竟然有一面圍欄像門那樣被推開,讓人不用費力地跨越或鑽空隙就能進到圍欄的另一邊。
「你受傷了。」男孩指指她的左臉,語調有些慢,像要安撫她。「滲出一點點血絲,應該是被枝椏刮傷的。」
「啊?!」羅雅妃一骨碌跳起來,兩手捧着臉蛋亂摸,結果自然是壓到顴骨上的刮傷,她忍不住齜牙咧嘴。
一定是剛才鑽七里香的樹叢洞時刮到的,本來只覺得有點麻麻刺刺的,被他突然一說,她才曉得竟然「破相」了呀!
不知道就算了,一知道有傷,就更想去摸,但是她這一次沒摸到,因為舉在頰邊的手被突然靠近的男孩一把握住。
「你幹什麼?!」她兇巴巴的。
「別碰,會細菌感染。」他解釋着,跟着又不給任何解釋的拉着她就走。
羅雅妃也不明白髮生什麼事,明明還聽得到身後不遠處搬家工人們的吆喝聲,隱約也聽到媽媽指揮調度的聲音,只要她扯開喉嚨尖叫,一群大人絕對聽得到,但她卻什麼都沒做。
那隻叫「心心」的漂亮花貓跟過來,時不時輕甩尾巴、仰起腦袋瓜看她。
她低頭看着花貓,歪歪小腦袋,本能地對着貓兒咧嘴笑了。
她傻傻被拉着走,走進那道木條門,進到陌生人家的地盤。
她繼續一直走,沒有任何危機感,只覺得握着她小手的那隻大手又厚又溫暖,她不討厭,好像……還莫名其妙地有一點點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