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黎煊背倚亭柱,整個人突然癱了下來,喃喃地重複道:「不會再回來了……」
——
太子妃驟然辭世時,黎煜正身陷溫柔鄉,聽到喪鐘響起,他一驚就從床上摔了下去,等他匆忙換了衣裳趕到顏婉住的院子時,那裏已經是滿堂縞素,冥燭高燃,丫鬟嬤嬤的哭聲一聲一聲似是卷天而來的海浪。
黎煜走進正屋,滿堂的丫鬟嬤嬤只顧自己哭,沒有一個人行禮,甚至連正眼都沒看他一眼。
顏婉嫁進太子府三年,三年倍受冷落,黎煜行事荒唐,這院裏的丫鬟婆子心裏明鏡一樣,從前或許還敬畏他是個太子,可是在顏婉生產後纏綿病榻的這幾個月裏,太子夜夜眠花宿柳就讓這些人徹底寒了心。現在顏婉辭世,丫鬟婆子感念顏婉的恩情,倒是硬了回骨頭。
黎煜沒有注意這些下人的態度,只是獃獃地走進了內室,他看到已經穿戴整齊的顏婉靜靜地躺在雕花拔步床上,與以往的明艷動人不同,此刻的她一身縞素,美目緊閉,卻是了無生氣。
黎煜站在床前,靜靜地看着顏婉,心裏有一角彷彿突然塌了。
他記得,第一次見她是在採選的宮宴上,當時她身穿繡花百蝶裙,立在一眾貴女中間,像是亭亭玉立的清雅蓮花。
他記得,新婚夜挑開喜帕時,她盈盈水目似羞似悲,勾他心動。
……
他也曾真心愛慕,只是後來他膩了她的清雅如蓮,厭了她端莊不識趣,惱了她對自己無心,自此就是冷眼相待,越走越遠。
然而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有一日在踏進這間屋子,卻是與她陰陽相隔。
黎煜靜靜地看着她,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開口對着床上躺着的人道:「這樣也好。」
言罷,直接拂袖而去。
本來見他站在那兒似是有悔色,聽琴還感動一下,可聽到一句「這樣也好」,她憤憤抬頭,也只看到黎煜無情離去的背影。
太子妃停靈太子府七日,顏府的人循着禮制在第三日登門弔唁。
陶氏扶着女兒的棺槨泣不成聲,顏姝幾姐妹也跪在靈前為顏婉燒了紙,點了香。
在顏家人離開時,聽琴跟着送她們離開,在半道上拉住了顏姝的衣袖塞了一紙信箋給她,目露懇求。
顏姝捏着那紙信箋,雖不明所以,但也知那定與已故的長姐有關,便衝著聽琴頷首應下。
聽琴扯了扯唇,轉身迴轉靈堂。
再跪在靈堂前,聽琴往火盆子添紙錢時,輕輕地道:「姑娘,你安心吧。」
火光跳動,映出聽琴淚中含笑的面龐。
顏姝回到武安侯府後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雲落居,才進屋就吩咐翠喜關了屋門。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藏在袖中的信箋。
信箋被對摺兩回,顏姝輕輕地打開信箋,撲鼻而來是一陣淡淡的桃花香氣,她的目光落在信函上,整個人怔住。
「黎煊親啟」
這不是與她的?那聽琴為什麼要給她呢?
顏姝看着那娟秀的四個字,手不由輕輕地顫抖起來。
轉瞬她似是想到了什麼,對站在一旁伺候的翠喜道:「去把太子妃上次賞下來的詩本子拿來。」
月初她生辰時,顏婉除了常規的生辰賀禮外,還另送了一本親注的詩本子。
顏姝翻開那詩本子,看了一眼上面娟秀的簪花小楷,又看一眼那紙信箋,整個人一下子就呆住了。
翠喜顯然也瞧出了不對來,只是涉及已故的太子妃和衡陽王,她也不敢胡亂猜測,只道:「聽琴怎麼把這給了姑娘,是不是弄錯了?」
自家姑娘根本不認識那衡陽王殿下,這信函交給姑娘又是為了什麼?
顏姝也猜不明白,只是她知道,聽琴會這麼做,想來應該也是顏婉臨終前的囑託。
見顏姝起身走到梳妝枱前,將信函鎖進一個錦盒裏,翠喜忍不住疑惑地道:「姑娘留着信,難道真的要幫……送過去嗎?」
顏姝點了點頭。
「姑娘,不行的。」翠喜有些急了,「聽琴都沒法子把信交到那位手裏,我們有什麼法子啊?」
顏姝的手輕輕地搭在錦盒上,微微側過身子望向窗外那綠蘿已枯的高牆另一端……
太子妃顏氏停靈太子府七日,便被送靈入皇覺寺西殿,只等受香火七七四十九日後再入皇陵。
溫羨在衡陽王府看了黎煊十日,見他酒醒以後,整個人恢復到了從前模樣,再沒有任何反常舉動后,便離開了王府。等他乘着馬車回到自家門口,才挑開車簾,就看到一個身穿橙色衣裳的小丫鬟趴在自家門口前的石獅子前探頭探腦。
「大人,那好像是四姑娘身邊的丫頭。」常信眼尖地認出了翠喜,走到馬車邊壓低了聲音回道。
溫羨點了點頭,遞給常信一個眼神,而後便讓車夫直接驅了馬車去溫府邊上的小巷。
翠喜隔空就來溫府門前蹲守,連着幾日都沒有瞧見那位溫大人馬車,整個人都有些蔫了,正準備回去跟顏姝復命,才一轉身就撞到了一堵堅實的肉牆上去了。
翠喜揉着自己的腦袋,偏頭看向站在那兒雙手抱胸一臉嚴肅的常信,沒認出來,只指着他道:「你這人怎麼回事啊,怎麼一聲不吭的站在人家後面,鬼鬼祟祟。」
因為這裏離侯府太近,翠喜不敢高聲,聲音壓得極低。
常信聽得一清二楚,嗤笑一聲,「鬼鬼祟祟?我看你比較像。」見翠喜要炸毛,他又冷冷地道,「這裏是尚書府,我在自家門口,倒是你這丫頭打哪兒來的?」
「你是這府裏頭的?」翠喜睜大了眼睛,突然湊到常信跟前,笑嘻嘻地問他,「這位大哥,我向你打聽個事兒,你知不知道溫大人什麼時候回來啊?」
常信蹙了蹙眉:「你在這兒是等我家大人?」
翠喜忙不迭地點頭。
常信瞥了一眼停在巷子裏的馬車,對翠喜道:「你跟我過來。」
翠喜見常信抬步往另一邊的巷子去,有些不敢跟上去了。
這個人莫名其妙的竄出來,該不會是個壞人吧?
常信走了兩步,見那丫頭還杵在原地,直接轉回去提溜着翠喜的衣領將人拎到了溫羨的馬車前。
溫羨半挑開車簾,看向那傻愣愣的丫頭,微微蹙眉,問她:「你在等我?」
翠喜點點頭,又迅速地搖了搖頭。
見溫羨皺了眉頭,她連忙道:「不是我等溫大人,是我家姑娘。」
「……」
飲月閣二樓的雅間,溫羨推開門進去,就見裏面擺了一架落地的屏風,屏風后一抹纖瘦身影隱隱綽綽。
他抬步進屋,常信攔住翠喜候在門口。
「聽說,顏姑娘這幾日一直在等溫某?」
他聲音清朗,渾然不似從前那般冷凝,此時說的話意思又含糊得緊,坐在屏風后的顏姝不由紅了耳尖。
翠喜這丫頭……
她緩緩地站起身,輕聲解釋了自己派了丫頭請他過來的緣故。
溫羨落了座,替自己斟了一杯茶,聞言挑了挑眉,「已故的太子妃托你送一封信給衡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