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心靈的復原和身體的復原一樣,最有效的良藥就是時間。在一個月後安心的媽媽離開我們要回清綿的時候,我和安心看上去已經健康如初。沒有人再提過去的往事,家裏的牆上桌上和床頭,再也見不到小熊的照片和其它與小熊有關的東西。是安心把它們收起來的。她甚至還主動跟我說她在努力地使自己相信她從未有過婚姻,從未有過孩子,從未當過警察,從未經歷過任何複雜的坎坷。她努力相信自己從**到靈魂,都是一個單純的、未經世事的女孩。
我知道,她在努力,在竭盡全力試圖走出那個黑洞一樣的陰影;我知道,她在拯救自己,她在悲痛面前已經意識到自己已處於崩潰的邊緣,她不想這麼毀了自己。她試圖建立繼續生活的渴望,她有了自拔的念頭。這樣很好,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我想。
我還想,我能幫她做些什麼呢?除了身體上的關懷,生活上的關懷之外,我能給予安心的,就是愛情。我比過去更加註意讓我們每天的日子都充滿愛意,充滿無數細小的體貼,充滿甜言蜜語和山盟海誓,……但我們不提結婚,誰都不提。我知道,小熊屍骨未寒,提這種喜慶的事兒時間還早。
幸運的是,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賽馬俱樂部當會所的值班經理。工資每月兩千出頭,不算低了。衣食看病之類的開銷俱樂部全包,比較實惠。安心暫時沒找工作。她的性格和過去相比變化太大,總是少言寡語,喜歡一個人發愣,我想她這樣子還是暫時不去上班為好。安心生活上所求不多,我掙的錢足夠供給我們兩人平日裏簡單幸福的起居生活。
從表面上看,我們的生活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安定、平和。我每天上午去上班,晚上通常八點鐘以前就能回來。我和安心平時各吃各的,我公休時就和她一起在家裏做飯和收拾屋子。安心像過去一樣,生活上對我的伺候無微不至,連洗頭洗腳穿衣服穿襪子她都一一替我動手。她大概不僅是把我當作楊瑞,同時也當作了小熊,她有時對待我的態度和語調,就像在溺愛一個幼小的孩子。
我們的生活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惟一不同的是,安心的性格變了,我開始摸不透她。一個女孩兒你摸不透她並沒什麼,她不愛說話沒有交流的**也沒什麼,只要你相信她還愛你。她喜歡沉默我就盡量調整自己隨着她,我們每天在一起一共說不了幾句話。但問題的關鍵是:她不快樂!我看出來了,她不快樂!她心裏裝了太多的心事,那些心事她沒法解決也沒法擺脫。她所有的笑容,所有輕鬆的神情,所有關於要忘掉過去重新開始的表態,都是刻意做出來的,都是做給我看的。
對她的變化,我故意不追問,不捅破。有一次她蹲在地上給我洗腳,洗着洗着自己就無聲地哭了,我也不問。我只是把她扶起來,把盆子裏的水端到衛生間裏倒掉,然後我對她說:“你給我洗腳真舒服。”我想就是我問她為什麼哭她也不會說的,為什麼哭?這還用問嗎!還有一次,我帶她去肯德基吃漢堡,那快餐店裏正巧在播放她最喜歡的那首歌——陳曉東的《比我幸福》,她聽得特別專註,我買了漢堡和奶昔端到桌子上時看見她又流淚了。我依然沒問,只坐下來,說:“這歌確實不錯,挺好聽的,你要真喜歡就去買一盤這歌的磁帶吧。”安心這才驚醒似的低頭擦了眼淚,說:“不用。”
我想,還是相信時間吧,也許只有歲月光陰才能治癒她的傷,撫平她的疼,我必須耐心地等。
但是事情的發展並沒像我想的那麼常規,我現在想想在最後的結果出現之前其實已經有了種種跡象,但這些跡象都被我忽略了。我因為相信了時間的萬能而忽略了其它的可能性,以至於沒有抓住時機防微杜漸做出及時的疏導和補救。
那天是星期三,是我的周末,我想好了第二天要帶安心去一趟懷柔的青龍峽水庫的。常來我們俱樂部騎馬的一位夏老闆是那兒的一個度假村的股東,他常來我們會所跟我熟了讓我帶女朋友去他那兒玩兒都說了好幾次了。我因為一直不敢占客戶便宜所以光答應沒真去。後來和我們俱樂部的銷售經理聊起這事時銷售經理反倒贊成甚至慫恿我去。他說你去你去,去了和客戶就成了朋友,成了朋友就更有利於拉住他。咱們這種俱樂部靠的就是熟客,每個員工都要和客戶交朋友,只要不是你自己硬要客戶請你或暗示客戶請你就沒事。他請你好幾次你不理他他會感覺你實際上不喜歡他或者擺架子,反而不好。交朋友就要有來有往,來而不往非禮也。
於是周末這天那位夏老闆又來騎馬,又問我去不去的時候,我就說好啊,就是怕麻煩您。夏老闆一笑:麻煩什麼,我又不陪你,你要去我幫你安排好,你們自己玩兒。我們那兒和你們這兒不是一個味兒。我們那兒全是自然風光,大山大水,非常舒服。我給你個機會拍拍你女朋友的馬屁吧。我做出高興的樣子,說:那就謝謝夏老闆了。
我那天真的高興,晚上下了班情緒高漲地回到家裏,我想我們從雲南回來以後就從來沒有開心地出去玩兒過。我設想了在那有山有水的地方讓心情回歸自然安心如果高興的話會是什麼樣子,我因為想像和預見到安心的快樂所以感到特別的興奮。
在回家的路上我買了些第二天要帶到青龍峽去的飲料和食品,還買了一盤陳曉東的《比我幸福》。我跟我們同事借了一個隨身聽,準備第二天路上給安心聽的。我想起我們過去為陳曉東還拌過嘴呢,所以我就專門買了我的這個假想敵來討安心的歡心。我想我真他媽賤,為了讓安心高興我什麼都可以干。我買了那盤磁帶,看到那帶子的封面上印着陳曉東那張大情人似的臉,我覺得我簡直像是在給安心和這小子拉皮條呢。
我回到家,上樓開門。有點意外的是,屋裏黑着燈。我回家屋裏黑着燈的情形是很少見的,不知道安心是睡著了還是出去了。我叫了一聲:“安心!”無人應答。我拉開燈,發現屋裏不知為什麼被收拾得乾乾淨淨,乾淨得幾乎一塵不染,每樣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連廚房和衛生間都窗明台凈。我有點疑惑,不知安心幹嗎今天把衛生搞得這麼徹底。我從客廳走到卧室,這時我在我那一側的床頭柜上,看到了安心留給我的那封信。
那封信裝在一個沒有封口的信封里,表面看就像是隨手閑擱在那兒的一件很平常的東西。但我看到信封上擺着安心那串家裏的鑰匙,一種不祥的預感立刻籠罩上來,我那時怎能想到那竟是安心和我此生的訣別!楊瑞:
我走了,我不再回來了。你別找我,你找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