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瓊漿自嗓中滑過,被冰過後的清涼之感愈發分明,彷如清泉流過心間,緩緩入腹,又有一陣並不灼燒的淺淺暖意。
「嗯……其實他接下來還有別的安排,但他也拿不准你打不打算接着往下看,所以……」敏言長公主稍沉口氣,「有的話他讓我提前跟你說了。」
紅衣神色微凝,目光從酒盞移向敏言長公主。
大約是因幫男女間傳話,長公主的神色難免變得有點彆扭,輕作咳嗽,才道:「他說你若肯嫁給他,夫妻間鬧彆扭的事大概在所難免。你要生氣不要緊,但別跟他賭氣賭到讓自己吃虧——就像這酒的事,你大可先回府去喝一杯,再接着不理他就是了。耽擱到今天,差點錯過了好時候。」
「哦……」紅衣應得有點訕訕,又飲了兩口酒,喃喃地告訴長公主,「其實我也不是愛賭氣的人,這回……就是惱他非在這麼大的事上捉弄個不停。明明知道我心裏不安穩還半個字都不肯提前透給我,過分。」
「唔……是有點過分。」長公主淺笑着一點頭表示理解她這些小心思,忖度一會兒,又道,「不過臨川貫是體諒的,這回若是一反常態不顧你的慍惱而硬要瞞到底,大抵是當真有他的原因……你二人間的事我也不多說什麼,他若真是毫無原因地便讓你憋悶這麼多天,你要找他算賬,本宮給你撐腰可好?」
長公主笑顏不改、從容自若,端然一副要為她打抱不平的樣子。
紅衣不好意思地縮了縮,遂正了正色,向她頷首道:「就不……打擾長公主了,天色已晚,妾身告退。」
「去吧。」長公主稍一點頭,又從袖中摸了塊腰牌出來給她,「他的腰牌。從南邊城門出去,再一直往南走。」
……居然還有下一站?!
紅衣帶着錯愕接過來,想了想這月黑風高的時辰,心中止不住擔心萬一出城遇到個劫匪什麼的怎麼辦。
對「下一站」是什麼的好奇可不值得她送命啊!
「去吧。」長公主又道了一遍這句話,紅衣懷揣着緊張退出了正廳,抬眸就見綠袖迎了過來,綠袖笑說:「終於出來了,他們等了半天了。」
……他們?
紅衣茫然地被她拽着往外走,小廝推開府門,她踏過門檻……一驚之下差點跌坐在門檻上!
夜色下,幾十匹高頭大馬齊整地排成兩排,列在府門口。馬上之人衣裝齊整,飛魚綉紋懾人極了。
紅衣驚魂未定地看向為首地二人,獃滯地一福:「兩位殿下……」
「我們在當值。」霍予祚持着韁繩,居高臨下地淡睇着她。
她清清嗓子,改口又道:「兩位大人有事?」
「奉旨送娘子出城。」霍予祉聲色平靜,伸手一引,請她再次回到馬車上。
紅衣綠袖再度一起上了馬車,馬車駛起,嘈雜的馬蹄聲不絕於耳。紅衣揭開兩邊的車簾往外看,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前來護送的禁軍,着實是足夠安全。
「指揮使大人……」她怔然看向霍予祚,見他偏過頭來,終於忍不住地問了一連串問題,「接下來還有多少個地方?將軍人在哪兒?他到底要幹什麼?」
「不知道。」霍予祚給所有問題安了一個答案,手上輕勒韁繩,讓馬兒跑得慢一些。復看向她,又誠懇說,「娘子別追問了,我們也好奇他究竟要幹什麼,但除了他自己沒人清楚。他只說有些讓娘子介懷了許久的事情,有一部分他無力解決,另一部分……他想試試看,興許能幫娘子把這心結解了。」
……心結?
紅衣心底一顫,細想一遍已看到的安排,問霍予祚:「大人此行奉得是誰的旨?」
霍予祚目光稍凝,遂是一笑:「自然是陛下的旨。」
馳出長陽城的一瞬,彷彿剎那間與一切喧囂隔絕。
叫賣聲嬉鬧聲皆盡不見,只有「嗒嗒」的馬蹄聲響還在繼續,刻意地忽略掉馬蹄聲就只剩了無盡的安寂,這安寂囂張地四散開來,鋪了老遠。
夜色下城外的一切看上去都顯得蒼茫,就連白日裏的青山都只剩了一個並不明顯的輪廓,融合在無邊的夜色中,很難尋得痕迹。
「吁——」霍予祚先一步勒了馬,旁的禁軍也隨之勒馬。紅衣在車中稍一顫,聽得外面說:「到了。」
而後又是一派安靜。
她與綠袖相互望了一望,終於起身揭開車簾……
溫暖的火光驟然映進來,紅衣狠狠一滯!
「你……」她驚愕不已地望着面前整整齊齊、各持火把的軍隊,話卻是對席臨川說的,「這是……什麼意思?」
「下來。」席臨川眉眼帶笑,將手遞給她,扶着她下了馬車,伸手一指眼前軍隊,「這是駐守長陽的軍隊,一萬人。」
呃……
紅衣更加不解,越是努力猜,越是猜不到他要幹什麼。
總不能是玩個「高端秀恩愛」,讓萬人大軍齊唱情歌表白,或者讓他們每人舉一個字組成情書什麼的吧?這麼玩也忒沒節操,十分有損將領形象。
她抬頭望一望席臨川,黛眉輕挑:「有話直說。」
「嗯……」他頷首噙笑,回視着她緩緩道,「兩年前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陛下下旨把你賜進席府來,那道旨意鬧得人盡皆知,我知道你不高興。」
紅衣淺怔。
她確實是一直對那道旨意充滿怨恨的,就算是在二人和睦相處后,她也還是對那道旨意十分怨念——如若不是那道聖旨,她嫁他歸嫁他,卻沒有做妾這一道了。
古代扶妾為妻和直接娶妻畢竟不一樣,後者一切正當,前者則不止會引起非議,在法律上也頗有麻煩——誠然,她一直都知道以他的地位可以解決這些法律上的事,但心裏還是一想就堵得慌,覺得自己好好的一個積極向上的二十一世紀少女給人做妾……嘖嘖。
「抱歉先前一直沒有跟你解釋近來的事情。」席臨川眼眸低垂,語氣平淡若常,「但這件事,我實在不敢在定下來之前就告訴你,不想讓你存着希望地去等、最後再為此失望。」
「什麼?」她愈加大惑不解,圓睜的水眸在幾尺外火把的照耀下更加明亮起來。
席臨川一哂:「原想讓長陽上下都看到,但你又說不喜歡那種被閑言碎語威逼的感覺。所以……」他再度偏首,掃了眼在夜色下排開的一眾將士,「這一萬人是我的人,這些話我會先讓他們知道,若你不介意,才會在長陽四散開來;而如你介意……他們都是軍人,不會透出半個字去。」
紅衣的神色並沒有因為他的這番解釋而添什麼瞭然,席臨川短促一笑,側過身去,從禁軍捧過來的托盤中取了一卷絲帛捲軸過來。持在手裏笑看了一會兒,輕鬆道:「這個費了些工夫……我求陛下收回成命了,嗯……以前沒有過這種旨意,內容讀起來有些怪,就不讀給你聽了。」
他說著,面容上的緊張十分明顯,話中也添了幾句可有可無的內容。緩了口氣,又說:「意思差不多就是……當他當初那道旨意沒有下過,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