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席臨川挑眉,迎上她這有點挑釁的笑靨,一邊聽外面的整齊鼓聲,一邊看她畫的東西,很快便瞭然道:「踏鼓是橫,踩地是點。」
「嗯。」紅衣點頭,思量着,又說:「若說踏鼓的次數是書頁的十位數,踩地是個位數,左腳踏鼓的次數是這一頁上的行數,踩地的次數是這一行的第幾個字呢?」
這一番話讓兩人皆是一震,都是和類似的事情接觸已久的人,不用多做解釋便大抵明白。視線同時投在那張紙上,循着她的話想了一會兒,那禁軍目光一亮,「那就……只要兩方手裏有一本同樣的書就可以了?」
「是的。」紅衣點頭,搜腸刮肚地想着,從前看諜匪片時見過的各種拍電報、傳情報的方法,又補充說:「若覺得被敵人察覺了,就商量好換一本書。若覺腳踩鼓點太明顯,還可以把手上的動作編進去……」諜報嘛,很多時候比的不只是智商,還有創新能力。
席臨川深緩口氣,大為震驚的道:「你還真有些鬼點子!」
「那是,糊塗一世,聰明一時。」紅衣黛眉一挑,拿他從前損她的話自誇了一句,「祁川我去過,那裏很難說是歸大夏管還是歸赫契管,一眾赫契貴族來去自如,想來赫契人無法制止那位大人到祁川看歌舞。就算看他常去疑心起他,也難以從這些鼓點裏聽出些什麽,即便他們聽出來了,只要我們換一本書來查字,他們也是白費功夫。」
「而且他們也無力阻攔長陽有人給赫契的舞姬送信,根本無從查起。」那禁軍笑着接了口,睇向席臨川,「就只需有合適的舞姬去了。」下一瞬,那禁軍的目光挪到紅衣臉上。
察覺到那禁軍的心思,席臨川登時面色驟沉,「她不能去。」
「將軍。」禁軍說得平緩而小心,「事關大局。她是長陽城裏最有名望的舞姬,她的舞屬下也看過,見所未見。」
「但她是我府里的人。」席臨川冷着臉回看過去,「她不能去,沒有商量餘地。」
被如此明白的拒絕,一旁的紅衣清楚地看見那禁軍眉心狠一跳。
不過那禁軍只短吁了口氣,又接著說道:「再緩幾日倒也無妨。但若沒有其他合適人選,將軍又執意不肯的話,臣就只好直稟陛下請旨了,在此先知會將軍一聲。」
聞言席臨川面色鐵青,在案上的手已按得發白。許久,生生將怒意忍住了,一聲冷笑,「指揮同知大人是嫌我近來在禁軍都尉府礙事了。」
「不。」指揮同知一語駁回,他睇視着席臨川,無聲地喟嘆着,謹肅道:「將軍智勇雙全,便是執掌禁軍都尉府,在下也無話可說。但也請將軍記得,自兩國交戰以來,我禁軍都尉府死在赫契的人不少,許多死得無聲無息,屍骨無存。這回這個驚蟄……」
他語中一頓,長緩的一呼一吸,又道:「將軍雖不曾說過是誰,但我大抵有個猜測。」他說著,目光在兩人間一掃,笑音低啞,「將軍,假使我沒猜錯,他是我的親弟弟。」
紅衣一顫,未敢說話,席臨川也沉默着。
指揮同知又道:「我們不怕死在赫契人的刀下,但是他背着叛逃的罪名……我只想試試,看能不能讓他活着回來,把這罪名洗脫乾凈。」
他將話說得很明白了,紅衣心底一軟,猶豫着是不是該出言勸一勸席臨川,畢竟這樣的安排足夠謹慎小心,借鑒摩斯密碼傳信的方法赫契人聞所未聞,她去當這譯碼的人,風險並不算大。
「篤篤。」
敲門聲止住了紅衣將要出口的話,三人神色一凜,一併噤聲向房門望去。
就聽見外面傳來一道輕輕幽幽地聲音,語調中帶着微顫,「公子,我……我能進來麽?」
席臨川起身去開門,見了外面的人眉頭一蹙,「綠袖?」
「公子。」綠袖靜靜一福,眉目稍抬,又朝指揮同知一福,「大人。」
指揮同知冷冷一笑,睇着她道:「你偷聽了?」
「是。」綠袖沒有否認,貝齒輕咬着,語調冷靜,「自紅衣回了驃騎將軍府,竹韻館中事多是我打理,我想來聽沒有人能攔我。」
她說著逕自走入房中,目光落在紅衣方才畫點和線的那張紙上,莞爾一笑道:「大人若需要有人去祁川跳舞傳信,就讓我去吧。」
「綠袖!」紅衣一驚,使勁地遞眼色,不想她把那件可能殃及性命的舊事說出來。
「我知道,在編舞的事上我比不過紅衣,但是……」她看向指揮同知,「公子不會答應讓紅衣去的。他位高權重,就算您去請旨,陛下也多少要顧及公子的心思,又何必非走這一步,把關係鬧僵了?」
綠袖的口吻始終平緩,徐徐地說著自己的道理,溫柔的語聲在屋中輕盪着,讓人莫名地插不了話。
「不如直接讓我去,若怕我出岔子,便先一步讓紅衣把這用節拍傳信的方式寫出來,傳給我,我照她寫的編成舞就好。」她看向指揮同知,目不轉睛地問他,「大人覺得不可行麽?」
指揮同知沉吟着,須臾回看向她,未置評可行與否,只道:「這是可能送命的事。」
綠袖點頭,「我知道。」
「所以你主動提出要去,實在奇怪。」他語意生硬卻直指重點。
這話讓紅衣和綠袖皆是一僵,房中安寂片刻,綠袖從垂胡袖中緩緩摸出一張紙條,「我想去,是因為這個。」
她將那張字條擱在案上,小小字條上有幾道清晰的摺痕,無字的那一面已顯得很舊,連紙張顏色都變黃了。有字的那一面,顏色卻要乾凈一層,可見是時常被人隨身帶着、時常被打開看,但又一直小心地護着那字跡。
三人一併看過去,兩個指節寬的紙條上只有一行小字,一切安好,敬賀生辰。
指揮同知一掃那字跡便拍案而起,佩刀出鞘,轉瞬間,寒光已抵在綠袖頸上,厲聲問道:「何處弄來的!」
紅衣猛捂住嘴,雙眼緊盯着那觸在綠袖頸上的刀刃。
綠袖亦發起抖來,貝齒輕打出聲音,但仍強克制住,聲音微微發顫地道:「七月廿七是我的生辰,鎮撫使大人的鷹隼送來的。」
聽到這話,指揮同知握住刀柄的手打了顫,卻仍未收手,又喝問一句,「你怎麽知道他的事?」
「我們認識許久了。」綠袖回道,深吸一口氣,看向一旁沉吟不語的席臨川,「大人想讓紅衣去,是因為將軍您完全信得過她,對鎮撫使大人來說也相對安全……那麽讓我去也是一樣的,如果你們需要一直把這個秘密守下去,我保證不會再多一個人知道他是誰。」
如此又僵持了一陣子,指揮同知持刀的手抖得越發厲害,紅衣在旁看着都怕他失手傷了綠袖。
好不容易他終於收了刀,冷着臉坐下,只道:「將軍定奪。」
席臨川略頷首,看向綠袖,審視了她一會兒,問她,「你要什麽?」
綠袖一怔,「什麽?」
「這是送命的事。」席臨川聲色平靜,「你不像我們,可以為官職或者侯位一搏。那你要什麽?若一切順利,我替你請旨。」
綠袖面上的喜色一閃而過,紅衣卻隱約聽出來,這不只是席臨川發善心而已。
去了祁川可能發生任何危險,多一分誘惑在長陽留着,能讓她咬緊牙關,堅持下去,於她就多一分求生的渴望,於大夏也就多了一線機會。
「我……」綠袖抿一抿唇,「如果我和鎮撫使大人都能活着回來、且他肯娶我的話,請讓我成為他的正妻。」
席臨川眉頭微挑,看向指揮同知,他一點頭,應允道:「我可與將軍一起請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