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都是有私心的,要為竹韻館造勢……其實沒有他,她也可以做到,那麽多貴族名士齊聚一堂,能引得外人津津樂道的話題多了去。
席臨川心下躊躇,感覺心裏好像有兩個杯子,一隻是自信,一隻是不自信,卻只有一杯水,在兩個杯子間倒過來、倒過去,再倒過來、又倒過去,為難到了極點。
終於悵然一嘆,他提筆蘸了墨,琢磨着如何落筆,良久之後,微微一笑,平心靜氣地寫了下去。
連日來工作量太大,神經太緊張,雖然累得不行,但睡眠品質反倒持續低下,所以紅衣、綠袖、謹淑翁主再坐在一起時,都有點萎靡不振。三人先飲了杯濃茶提提神,而後綠袖抱來數個信封,打了個哈欠。
「昨晚數過了,今天要看兩百四十七封。」
謹淑翁主伏在案上,眼巴巴地問紅衣,「咱們還有多少封請柬?」
「算上那二十個,還有二十一個。」紅衣答道。
也就是說,除了她們主動想請的人,只剩一個名額了。
三人打起精神拆信封看帖子,好在雖然人數眾多,但因只剩一個名額,要求被無限拔高,篩選的速度也就快了。
「嘖嘖,這個文筆,若擱前幾日,一準給他請柬。」謹淑翁主感嘆道。
綠袖咧咧嘴,「我的天……這是遊歷過周圍各國的那位遊俠,唉,怎的今天才送來!」
「這個……賀家人!前朝皇族!」
三人一邊看一邊感慨,真有覺得不來可惜的就擱在一旁,看能否努力從那二十個名額里勻出一個來給他。
轉瞬間已到了下午,案上那疊信件越來越薄,謹淑翁主忽而一聲驚叫,把正專心看信的紅衣和綠袖一嚇,差點把手裏的信撕了。
謹淑翁主輕掩着嘴,滿目震驚,愣了好一會兒之後,把手裏的信拿給紅衣看。
紅衣的目光直接落在落款上,也一聲驚呼,「聿鄲?!」
「這是……」謹淑翁主嚇得神情都僵了,「赫契巨賈……」
「我知道。」紅衣深吸口氣,驀地一拍案,「就他了!」
「啊?!」這回輪到另外兩人被她嚇一跳。
「咱們這場舞多用戰歌,表達的是什麽事、針對的是什麽人,不用想都知道。」紅衣不禁露出笑容,「他這赫契巨賈敢來,比頭一天遞信的更有勇氣。他若最後真能來,必定引得各方議論不斷,沒看過這舞的人會越發好奇這舞到底有多好,竟把敵人都招來了……於竹韻館沒有壞處。」
謹淑翁主怔然想了一會兒,遂點頭贊同她的說法,然而在她準備落筆寫請柬之前,綠袖忽地一喚,「翁主等等……」
謹淑翁主的手頓住,紅衣也看過去,綠袖猶猶豫豫地將拆開的信放到案桌中間,「這個……是冠軍侯。」
來得真不是時候。謹淑翁主的心一懸,看向紅衣,當即拿出翁主的身分,決定讓席臨川來,管那什麽赫契巨賈呢!
紅衣則心裏一滯,近來忙得太焦頭爛額,醒着的每一秒鐘都在料理竹韻館的事,一封接一封的信看得頭疼,晚上除了想睡覺以外什麽都沒心思想,還真一時沒顧上席臨川……
眼下信在面前了,她的心情複雜起來,雖然她們在評判上有個大概的標準,可這標準里個人感情的成分也不少,而對席臨川,她的感情太複雜。
心裏的某一部分,她一直是恨他的,原因相當簡單——因為這人差點讓她魂歸西天。可撇除這一部分,其他方面就不是這麽簡單的感覺了。
放在明面上的戰功不必多提,往日的相處間,紅衣對他不是沒有欽佩。不論是他義憤填膺找何慶算帳的時候,還是耐心陪孩子們玩的時候,或者不管不顧地抱着她衝出侯府找郎中的時候……不可否認這個人身上優點太多,就算是她這心裏有道坎始終過不去的,都能隨手數出一堆他的好處。
所謂男神大概就是這麽回事,閃光點太明顯太亮眼,讓人想選擇性失明都做不到。
深吸一口氣,紅衣把那張紙箋拿了起來,紙上算上落款只有三行字,字體氣勢十足,讀起來卻又不難想到他溫和的樣子——
願能一觀究竟,說與眾將來聽。知民心所向,軍心必振。
順頌商祺。
席臨川,敬呈
紅衣讀完不覺間亂了心緒,心裏好像有微風不斷拂過湖面,吹出一陣又一陣漣漪,怎麽都平靜不下來。
「就別請那胡商了。」謹淑翁主湊過來掃了眼信上內容,一笑,口中添了點施壓的意思,「自家將領都未能得見,你要便宜了外人,我可不答應。」
紅衣的視線從信上挪到她面上,靜了靜,口吻卻前所未有的堅定,「不,請聿鄲。」
竟是不肯妥協。
謹淑翁主眉心皺蹙,未及一表不滿,便見紅衣拿了案桌另一邊的紅紙。
那疊紅紙和謹淑翁主正要寫的那張一樣大小,但是灑金的,一共二十張,是為那二十個她們主動邀請的人備的。
「請驃騎將軍,用這個吧。」紅衣將紙放在謹淑翁主面前,用着商量的口吻,「我覺得……那二十人里必須有他,還有大將軍和何將軍。他們若不肯來無妨,若我們不請,當真不合適。」
謹淑翁主和綠袖聽罷,同時在心裏大鬆口氣,謹淑翁主自然答應得毫不猶豫,「該是如此!我這就寫,立刻着人送去!」
紅衣斟酌片刻,卻道:「嗯……不急。」
那一百份請柬里的最後一張,在除夕夜送出了平康坊。縱使各家都因過年團圓並歡騰着,也沒能掩過這張請柬帶來的風頭——
竟是給那赫契巨賈的?!他竟也敢發帖子去?!
不是針對赫契而編排的戰舞麽?他究竟是怎麽想的!
正在宮中參宴的席臨川聽得手下來稟,驀得被一口酒嗆了,「你說什麽?」
那手下大氣都不敢出,又不得不答,小心翼翼地重複了一遍,「最後一張請柬……剛送去給聿鄲公子了。」
他突然感覺酒氣沖得很厲害,直衝得腦袋發懵。他下意識拿了擱在一旁的茶盞,抿了一口,藉著茶香才略緩過勁,沙啞一笑,「知道了。」
那人一揖退下,他兀自獃滯了一會兒,搖搖頭,又夾菜來吃。
縱使文武百官都知道驃騎將軍速來不愛應付宴上的客套,也仍舊感覺出他今日似乎格外不對勁,沉默得直讓離得近的人身上發冷。
眾人都知道竹韻館上元節開業,但眼下也只是剛定下了那一百人,餘下主動邀請的二十人還不知。許多人翹首期待,此前遞了帖子而未收到請柬的人,更是難免存了一分僥倖,覺得興許還有機會。
元月初二,七張灑金請柬從竹韻館中送出,一路都有人追問送去哪裏,負責送信的三人卻都沒說話。最後這七張全進了禁軍都尉府,一張給指揮使、兩張給指揮同知、兩張給指揮僉事、兩張給鎮撫使。
而後靜了兩日,直到元月初五,只送出一張來,所邀之人讓眾人瞠目結舌——是前些日子遭劫關門的淮鄉樓的大廚,孟持。
元月初十,竹韻館一口氣送出九份,其中有幾份竟是給了普通百姓,無錢無權。有兩人是從邊關逃避戰火才到長陽的,另一個則是名游醫,每年泰半時間在搭救邊關受傷的百姓或將士,唯年前年後這兩個月會回長陽來;其餘六人,要麽是家中有人戰死,要麽是長年為軍中捐款捐糧。
總之都說不上富裕,竹韻館也明言了不收他們的錢,這番邀請顯得高風亮節,一日之內就順利撈得了好名聲,長陽百姓交口稱讚。
細算下來,請柬還剩三封。
一直拖到了元月十四,次日就要開門大吉了才有動靜。
晌午的時候,竹韻館大門打開,周圍當即一靜,這回出來送請柬的陣仗大得讓人吃驚。
兩旁有人持刀護着,似乎雇了鏢局的人來,中間共有九人,三人一組站成三個三角,每組為首的那人手中捧一托盤,盤中放着請柬。
那請柬並未裝在信封里,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看得讓人直抽冷氣——竟是以金箔打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