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在下今日有約在先。」席臨川表情淡淡地一頷首,「只好婉拒姑娘美意了。」
紅衣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姑娘面色一寒,嬌艷的眉目間露出厲色,然則未等對方說出什麽來,席臨川便已逕自偏過頭看向她,談笑自若,「餓不餓?我知道西市附近有家不錯的麵館,今天也有不錯的湯圓。」
他的聲音總是這樣溫和而帶磁性,能輕而易舉撫平聽者心裏的驚慌,卻又同時撩起另一種悸動。
紅衣深深吸了口氣,看向那單看衣着便知家世不錯的姑娘,面露難色。
「不擾君侯美事。」對方貝齒一咬,微厲的目光在紅衣身上停了短短一瞬,帶着婢子主動離開了。
席臨川從先前幫忙拿燈的那姑娘手裏接回花燈,又跟攤主要了第二盞燈,無心射第三箭,和紅衣直接離開了。
紅衣默不作聲地跟着席臨川往東邊走去,拐到了個僻靜的地方,她才知席臨川方才提起的麵館真不是隨意扯個理由而已。
這是一條離西市很近的小巷子,許是因為上元格外熱鬧,西市已不夠擺開那麽多攤位,這條巷子裏便也比平日熱鬧了一些。
各色攤位設在巷子兩旁,留出的窄道僅夠兩人同走,花燈將窄巷照得五光十色,有年輕男女三五成群的結伴而行,有說有笑。
這是一派不一樣的溫馨,雖然吵鬧卻讓人心靜,有點像她在現代時夜遊古鎮的感覺。
席臨川走進麵館想問她吃什麽,甫一回頭,恰見她猶在門外,側頭仍張望着巷子。發現她又看了兩眼才繼續往裏走,席臨川心下一哂,只作未見,在旁邊空桌落坐,開始跟她介紹菜品——
「這家的清湯麵好吃,醬牛肉偶爾偏咸但味道不錯,胡餅趁熱格外好吃……」
紅衣聽了一會兒就傻眼了。你一個身在侯位、在府里什麽都能吃到的貴人,對這些平民小吃倒挺熟的啊?
兩人各點一碗面,加了兩樣小菜,又象徵性地各點了兩個湯圓。
席臨川思考了一瞬後,略一壞笑,「加一碟萬味餃子。」
萬味餃子?這什麽東西?
紅衣迷茫地望向席臨川,心裏怎麽想怎麽覺得就是道黑暗料理。
片刻後的事實證明,它確實是的。
一碟餃子端上來,一共十五個,內餡是什麽尚且不知,總之單看外皮,就沒有哪兩個長得一樣。
「這都……有什麽餡的?」她輕抽着涼氣一邊警惕地問。
席臨川手裏的筷子在案上一碰,磕齊後拿好,伸手去夾餃子,口中道:「不知道。」
紅衣無言以對。吃頓飯而已,何必搞得這麽懸疑……她提心弔膽、目不轉睛地目送着那顆餃子進入他口中,見他嚼了兩下,眉頭倏地皺起。
「嗯?」她好奇地看着他,目睹他俊朗的面容青一陣白一陣地掙扎了好久,才終於斷斷續續地跟她解釋,「好像是……羊肉。」
聽起來還好啊?
「肉餡里……可能有苦瓜汁,還……辣……」
紅衣聽得都快替他哭了,這真是黑暗料理!但她也難掩好奇的夾了一個來吃,心情如同小時候挑戰各種奇奇怪怪的小零食一樣,一邊被虐得不行,一邊又好奇地想知道下一個是什麽味道,要緊的不是最後吃到的東西,而是知道結果前心跳不已的過程……
兩人你一個我一個地嘗着,均樂得全神貫注地看對方的反應,氣氛不知不覺輕鬆下來,連素來見了席臨川就心理防線自動提高到最高值的紅衣一時都把其他事忘得乾凈,被席臨川吃餃子吃到眼眶泛紅的樣子惹得伏案捶桌猛笑。
席臨川口中味道複雜之餘,心頭稍稍一笑,大是欣慰。
這種輕鬆在他們吃完晚餐走出麵館後,自然而然地延續了下去。
知道紅衣對這條小巷感興趣,席臨川便沒有直接折回西市,而是逕自往巷子深處走去。走走停停間,紅衣東張西望的,還真見着不少有趣的東西。
穿越的日子不短了,但她還沒有好好逛過,去年上元節時尚無自由,她甚至不知燈會這般熱鬧,看來以後要常出來走走。
席臨川則在逛了一陣子之後微蹙了眉頭。
紅衣是沿路買了些東西的,從女孩子喜歡的小飾品到花生酥糖,但每次都掏錢極快,常常她挑好後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就已很自然地把錢付了……真沒見過這種姑娘。
無論是他上一世所認識的紅衣還是相熟的長陽貴女們,比如謹淑翁主,偶爾一同出遊時若碰上喜歡的東西,素來都是男人付錢,她們很習慣,他們亦很習慣。
可看看眼前這位……她好像也很習慣自己做事,付錢時眉眼彎彎的向攤主道聲「新年大吉」,全然不在意他在旁邊覺得彆扭,似乎一切就該是這樣,直弄得他覺得有沒有他都一樣,她自己也能逛得很開心。
席臨川睇着她欲言又止,雖然大感不適應,又不想為這種事擾了她的興緻,便悶悶地看着,在她認真挑選荷包的時候,他的目光恰好落在旁邊賣香囊的攤位上。
被人碰了碰肩頭,紅衣回過頭去,看到席臨川面無表情地遞了個香囊過來,聲音微沉,「上元賀禮。」
「多謝。」她一邊接過一邊道謝,托在手裏看了看,柔柔的香味縈繞開來。
這香囊是淡藍色的底,綉着幾朵淺金色的花,底下的流蘇穗子是暖暖的淡粉,紅衣看來看去只覺得……太嬌嫩了吧?!
這明顯不是他這麽個大男人的喜好,紅衣知他大抵是猜着女兒家的心思挑的,心裏一聲輕笑。
席臨川忐忑不已地觀察着她的神色,見她微蹙着眉不禁緊張更甚,少頃,卻見她眉眼一彎,抬眸道了句,「好精巧。」
他猛地鬆口氣!自己素不喜歡應酬之事,挑禮物一類更覺頭疼,偶有不得不備禮的時候,向來都是齊伯去辦,今天卻忽然覺得,親自挑完禮物等對方反應的過程,還挺有意思的!
他回想着她方才的笑靨接着往前走,正走神,就被人伸手一攔。他停下腳步低眼看過去,發現紅衣將手裏的荷包遞給他。
墨綠色的荷包,綉着簡單的竹紋,墜着褐色的流蘇。
「上元賀禮。」她誠懇的道,明眸微含笑意。
席臨川接過時心緒有點複雜,雖然她送自己東西有點驚喜,但仔細想想,怎麽禮尚往來的客套意思這麽重呢?
他掩着心思道了句「多謝」,然後低眼仔細看了看那荷包——還挺好看的。
席臨川也說不清這個上元節是過得合心意還是不合心意,似乎鼓足勇氣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但又覺得少了點什麽。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讓他頗是無奈,有生……不,兩生以來頭一回體會到,簡直覺得新奇!
相比之下,紅衣的心情反倒平靜些。雖然聽綠袖說完席臨川似乎對她有意思之後難免不安,但單論上元那日的事,她自認做得還是符合禮節的。
該還的禮還了、該道的謝道了,不管席臨川明不明白她的意思,總之她沒欠他什麽,於是心中坦蕩地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自元月十六開始,竹韻館的名聲算是徹底打出去了,頭一晚觀過歌舞的顯貴們就算不會主動議論,也難保遇上未能前往的友人詢問,前夜的盛景一傳十、十傳百,其間還難免有點添油加醋,讓沒能看到那舞的人們就更嚮往了,暗自忖度着,必須要尋個機會看個究竟。
任由城裏將此話題沸沸揚揚地討論了三日,元月十九,謹淑翁主從容不迫地把竹韻館日後的規矩公諸於世——如上元一般的大型舞蹈一季度一次,同樣只以自行申請和主動邀請兩個方式選定客人;平日竹韻館逢一、逢五開門迎客,歌姬、舞姬照舊只賣藝不賣身;另外每個月會編排一套中等規模的新舞,每套最多只跳三次,須提前預約。
這隻接受預約的法子自然是紅衣提出的,為的是保持竹韻館的神秘和格調,以便長遠發展,但這等耍大牌的話當然只能讓謹淑翁主去說,她自己不僅身分不夠格,且這幾天更是有別的因素讓她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