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地上鋪着厚毯,紅衣伏在席臨川膝頭,闔着雙目,感受微風輕拂面頰的舒適,過了一會覺得身上微沉,她稍抬眼瞼,見席臨川拉了旁邊的一條薄被蓋在自己身上,她蹙着眉頭想要扯開,便聽得他一笑——

「萬一睡著了,容易風寒。」

她想了想,覺得說得也對,就乖乖不動了,只翻了翻身,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繼續闔眼小歇。躺了一段不短的時間,意識迷糊間偶爾能聽到他喝茶或者剝桔子的動靜,但都輕手輕腳的,不至於把她驚醒。

過了一會兒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伴隨着一聲有點焦急的「將軍」,這才把紅衣吵醒了,和席臨川一齊蹙眉看去。

同時掃到身上的不滿目光讓前來稟話的小廝渾身一抖。「將軍、少夫人……」那小廝吞吞吐吐的說。

席臨川眼睛一閉,「說。」

「有位公子求見。」

席臨川眉頭一挑,「不是說了今天不見客?」

「小的也跟他說了,但他說……」小廝的表情變得疑惑且小心起來,觀察着席臨川的神色,壓低音量道:「他說他是前來祝賀將軍新婚之喜,而且說是……說是您的弟弟。」

原本還有些困意的紅衣聽了這話頓時清醒了,羽睫輕眨,疑惑的望着他,「你還有個弟弟?」以前居然沒聽說過?

席臨川的面色陡然一沉,同樣懷揣着疑惑,他靜靜想了一會兒,伸手往紅衣肩頭一拍,溫聲道:「先起來。」

紅衣坐起身,見他站起來就往外走,也理一理衣裙趕緊跟出去。

席臨川一路上一言未發的大步走着,一直到走出府門才定住腳步。他和紅衣一同望向外頭不遠處停着的馬車旁邊,那有個約莫十六、七歲,一臉局促不安的少年。

抬眼看見迎至門口的兩人,少年原地躊躇了一會,終於走上前來,朝席臨川深深一揖,「將軍。」

正廳里,下人皆被屏退,席臨川和紅衣並肩而坐,一同打量起幾步外的少年——少年一襲淡灰色的直裾,衣料算不上非常精緻,但也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起的。

紅衣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兒,覺得他的眉眼和席臨川還真有幾分神似。

「咳。」席臨川輕咳一聲,緊鎖着眉頭又打量那少年一番,終於出聲道:「這位公子從進門便一言不發,到底是何意?」

「是父親讓我來的。」少年低着頭,面帶怯色地瞅一瞅席臨川,道:「父親聽說將軍大婚,想來道賀,偏偏左思右想,又覺得沒臉見將軍,便讓我來……」

紅衣心中愕然,這麽說,他真的是席臨川同父異母的弟弟?!

她訝然望向身邊的席臨川,無從猜測他現下的心情,只見他面無表情,垂眸靜靜坐了一會兒,復抬起頭來,聲音中,聽得出他無法剋制的顫抖——

「他……是誰?」

「將軍別問了。」少年不安地囁嚅着,「父親特意叮囑我不許多說,他說他是個……是個沒出息的人,將軍您浴血拚殺,護得家國平安又封侯拜將,沒有他這父親也罷,他就、就不給將軍丟人了。此行只是讓我將禮送到,將軍您和夫人收了,我也不會再來長陽了。」

「他是誰!」席臨川驟然一喝,語落之後,廳中死寂無聲。

鮮見他露出這樣的神色,連紅衣一時都被嚇住,見他面色發白、胸口起伏不止,她即便做不到感同身受,也知他此刻必是心亂如麻。

那人……席臨川雖從未見過,但必定想像過很多次。尤其是在兒時,私生子的身分讓他遭了那麽多白眼,只怕他難免會想,如果有父親在身邊,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但在他無力撐起自己的世界時,這個理應為他遮風擋雨的人從來沒有出現過。

別人家的孩子若在外頭受了欺負,自有家人哄着,甚至為他出一口氣,可席臨川就算有鄭啟、有敏言長公主還有皇帝的照顧,也比不得親生父母的呵護,免不了有許多長輩該幫他撐腰的事情是他一力忍下來的。

紅衣認真斟酌着,再度抬起頭望着他,又看向不遠處的少年,抿唇淡笑道:「這位公子……」

少年也看向她,神色再度緊張起來,「夫人。」

「公子還是告訴將軍,令尊究竟是誰吧。」她聲音平靜地說著,說完話音微頓,再出聲時,語氣中添了兩分凌厲,「令尊是個沒擔當的人,就當將軍和他一樣沒擔當麽?他對將軍不管不顧這麽多年,若一直不露面也罷了,如今偏又要送這麽一份賀禮來,既讓將軍再次想起有這麽個父親,又不肯讓他知道是何人……」

她黛眉輕蹙,徐徐吁了口氣,苦笑着搖頭,「聽上去他是有愧疚沒錯,可時至今日仍自私自利,半分不顧將軍是怎麽想的。既不想擔任何責任,又要送禮為自己圖個心裏安穩,從頭至尾皆是為自己考慮,真是……自私的令人髮指!若真是為將軍着想,就該先順將軍的意,告訴將軍他是誰,日後是否再有往來,全憑將軍的心思才是!」

她說的不留情面,越說越是氣惱,直想替席臨川把因此而生的憋悶都斥責出來。

那少年被說得面上一陣紅、一陣白,不敢反駁一句。

紅衣思忖片刻後方要再言,手上被席臨川輕輕一握便止住聲。

而他則嘆息了一聲,問少年說:「你叫什麽名字?」

「席煥。」少年低聲答道。

「好,席煥。」席臨川頷首,方才從容盡失的聲音已恢復如常,「你帶來的禮,我收了。」

「多謝將軍!」席煥面上一喜,深深一揖,緊繃的面容倏然放鬆了。

「但他究竟是何人,你最好還是告訴我。」他話音方落,就見席煥的面容又綳了回去,席臨川凝視着他發僵的神色須臾,終又一嘆,「罷了,遲些再說。」

紅衣清楚地看到,席煥再度鬆了口氣。

「中秋要到了……」席臨川躊躇着,似乎有點掙扎,靜默片刻才接續道:「你若此時啟程離開,這節大抵要在路上過了,在府里多留幾日吧,過完中秋,我差人送你回去。」

聽到這話,席煥顯然很吃驚,愕然望了席臨川半天,應得有些猶猶豫豫的,「是……是。」

席臨川緩緩點頭,攜着紅衣一併起了身,一邊向外走,一邊喚了齊伯,向他交代道:「給他安排個住處,如他想出外走走,多差兩個人跟着。」他說著,足下一停,看向跟出來的席煥,叮囑道:「不許仗着是我弟弟就擅自去見大司馬大將軍或旁的官員,好奇也不行。」

他突然嚴厲起來的口吻讓席煥有些反應不過來,見他不滿的皺起眉頭,才連忙點頭應了。

席臨川頷首,又說:「有什麽需要的,找我或是找你嫂嫂都可以,不必見外。」

他這番安排,不只是席煥驚訝,也出乎紅衣的預料之外。

而自離開正廳後,席臨川的心情顯然低落了許多,回去南雁院的路上悶了許久也沒說幾句話,就坐在廊下的桌案前看着湖面沉思。

紅衣於是去挑了幾樣味甜的點心,將點心擱到案上,然後坐到他身邊,喟嘆道:「既然不願意再有瓜葛,不留他就是了,他只身前來想必沒幾個人知道這事,即便知道了,從前那樣的關係,也不會有人覺得你有什麽錯處。」

席臨川搖一搖頭,又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就像你說的,我父親是個沒擔當的人,但我不是。」

紅衣一懵,解釋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只是想幫他問出父親究竟何人而已。

「但我是那個意思。」席臨川扯了扯唇角,睃了她一眼,拿起塊豆沙酥一掰,一半遞給她一半自己吃,溫言又道:「這麽多年來,我總在想,若我是他,當年我會不會認這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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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妾掌家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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