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紅衣很是被這數字驚了一下。
此前聽說席臨川帶騎兵一萬赴沙場,斬虜……三萬七千六百多?一比三點七六?
又是一次以少勝多。
「好、好厲害啊……」她試圖更細緻化地腦補一番,怎奈腦補失敗,只好以單純的震驚和欣喜稱讚道,「用兵如神啊!」
「可不?」綠袖眉眼一彎,大有得意之色。又從袖中取了一物出來,「喏,公子給你的。」
紅衣接到手裏一看,是一隻信封,上面還真端端正正地寫了四個字:紅衣親啟。
信里寫的什麼啊?
她滿是不解地拆開封口的火漆,將信紙取出來,當即面容就僵了。
——除卻稱呼和落款,正文總共沒有幾個字,第一句是「腰牌別弄丟了」,第二句是「於我十分要緊」,末了還剩一句「見信速回」。
……席臨川怎麼突然婆婆媽媽起來了?!
想想他之前提劍就敢跟何慶動手的事,紅衣看着信紙的神色不禁糾結起來,心裏簡直出現了認知障礙,無法相信這兩件事是同一個人乾的。
還「見信速回」,這怎麼回?!尤其二人存着身份之差,她就回一句「知道了」肯定不合適,但就這麼點內容……要怎麼回得文采斐然還畢恭畢敬?!
紅衣倒吸着冷氣直磨牙,有生之年第一次覺得語文比數學還難。
是以在這整個長陽城都因前線大捷而沸騰的下午,綠袖和一群孩子們一起,默默看着紅衣在房裏伏案捶桌。
地上的紙團已經不少了,紅衣又揉了一張扔在地上,哭喪着臉轉向綠袖:「怎麼辦啊……」
綠袖也為難地苦着臉,出主意出得並無自信:「要不……你、你隨便挑揀些近來的事情寫下來?寫得長一些,看上去也就……態度不差?」
好像也能算個法子。
紅衣便琢磨着挑揀起來。寫到幾次受召入宮一展舞藝,但略過從唐昭媛處得了不少賞賜、換了不少銀錢不提;寫到府中一切很好,又揭過有一日偶遇杜若差點打起來不說……
總之挑好聽的寫,斷斷續續的可算湊足了三頁紙,紅衣長舒口氣將信裝好、封好信封收起來,等着回府後交給信使,回給席臨川。
接到自長陽城而來的回信時,席臨川心裏一陣說不出的悸動。
恰是又勝一仗,夜幕下軍中篝火簇簇,歡慶的聲音此起彼伏。
他拿着信飲完一盅酒就起了身,一語不發地逕自回到帳中。手心裏竟有些冷汗沁出來,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兩世加起來都是第一回。
屏着息取出信紙,他粗略一掃后眉頭一皺,苦笑出來:字夠難看的。
然後認真讀下去,除卻第一句是鄭重其事地承諾腰牌保管得很小心以外,後面就都是無甚要緊的瑣事了。
字裏行間都能尋到一股沒話找話的味道……
他一壁嫌棄着一壁讀下去,再回神時驚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噙了笑,窘迫地四下看看,雖無旁人仍是一聲尷尬的咳嗽。正了色斂去笑容,席臨川繼續讀下去,目光倏然一震。
唐昭媛?
他似是對這三個字有點什麼印象,一時卻又記不起來。
紅衣覺得自己近來的運氣着實太好了。
唐昭媛時常傳她進宮獻舞,每回都少不了有些賞賜,樣樣看上去價格不菲。且還都是唐昭媛娘家送進宮的,拿出去當了也不違什麼規矩。
紅衣心裏一陣鬆快,打算多贊幾件拿到當鋪一口氣當掉,既省時間,還有一種視覺上的爽感……
仔細想一想,上一回得到那教家人子的錢,也是在席臨川不在長陽的時候。到底還是主家不在才好「賺外快」——再深一步,歸根結底,還是有自由的時候最好。
在夏季的末梢,席府中添了個小小的插曲——遭了嚴刑的鄒怡萱被送回了席府。
據說,是指揮使為人謹慎,覺得既然已查明她確和赫契無關,這事便徹頭徹尾地是席臨川的家事。便不想讓禁軍都尉府攙和其中,免得一不小心惹得一身腥。
此等解釋一說,府中眾人倒也都明白。畢竟長陽城中勢力紛雜,多一事總歸不如少一事。
就只好把鄒怡萱留下等着席臨川發落了,樂坊眾人聽說她姑且被「安置」在了柴房裏,席臨川不在,誰也不敢擅自讓她死了,於是還有吃喝供着,逼着她提着一口氣熬着,熬到席臨川回來。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生不如死」了。
紅衣聽罷幽幽一嘆,到底沒心思去對這曾經找過自己麻煩的人發善心。想着由她去便好,自己贖身在即,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下午時,宮中又來了宦官請她入宮。這回的這位宦官看上去有些面生,態度倒還是一樣的客氣,紅衣蘊着笑與他一同往府外走。途經次進院門時與一「熟人」擦肩而過,近在咫尺間,一句冷嘲傳進耳中:「虛偽!」
紅衣腳下一駐,回過頭去看向她,毫不客氣地直言道:「你什麼意思?惹事?」
席臨川離開后,這已是她第二回和杜若生出不快了。
「你虛偽!」杜若也扭過頭來,蔑然看着她,冷笑涔涔,「救孤兒、幫縷詞,果然就是為了在公子面前顯得心善——如今公子不在,鄒氏凄慘成這般模樣,也不見你再發什麼善心了。」
紅衣貝齒一咬就要反駁,杜若卻先一聲嘆息,搖一搖頭:「得了得了,我沒本事鬥不過你,你就當我是圖一時口舌之快吧。」
「……」紅衣的話被噎在口中,眼看着杜若再不多做停留地提步離去,自知自己要進宮也不能耽擱太久,冷睃她一眼,暗罵了一句,「蛇精病!」
那宦官始終維持着一副「什麼都沒聽見」的模樣,見紅衣重新回過頭來,更是隻字不提方才之事,繼續循着先前的話題同她閑說著:「聽聞姑娘那支《佳人曲》跳得格外好,與當年的賢妃娘娘不相上下……」
從宮門到穎淑宮的路紅衣都走熟了,進了穎淑宮宮門,途中路過的宮娥與她打招呼的態度也都比頭一次親昵了許多。
紅衣走進殿門,卻不禁淺淺一怔。
這是唐昭媛的住處,但往日來時,張雲月和阮淇也都在,四人一同研習一番舞藝然後小坐閑聊,每次都是這樣。
可這一回,不僅張氏和阮氏不在,就連平日端坐主位的唐昭媛也不在。殿中安安靜靜的,只有八名宮娥整整齊齊地侍立在殿中,弄得她都不敢往前走了。
紅衣茫然地看向帶她來的那宦官,那宦官咳嗽了一聲,這才有一宮娥迎了過來,朝她一福,道:「姑娘,我們娘娘今天身體不適,便沒召張姬娘子和阮姬娘子前來。娘娘正在寢殿等姑娘呢,姑娘請吧。」
端然是解釋得伶牙俐齒,與方才疏忽了她到來、須得宦官提醒才迎上來的做法不太符合。
紅衣心裏便有點打了鼓,再深想一些就更覺得奇怪了——既然因為身體不適連張氏和阮氏都沒請,為什麼還唯獨請了她來?
紅衣懸着心,添了幾分戒備,不動聲色地隨着那宮娥繼續往裏走。
進了寢殿,看到唐昭媛倚在貴妃榻上,看面色似乎是有那麼點虛弱。紅衣靜了靜神,若常行下禮去:「昭媛娘娘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