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燕兒似有不信地撅一撅嘴,喃喃地又說:「可是……我們都在這裏看了你好久了,你都沒有反應。」
紅衣的神色有點尷尬,剛要再說一句「真的沒有」,旁邊的阿遠也囁嚅着道:「就是。而且……姐姐你頭上的簪子都被摘了兩支了,你也沒有反應……」
紅衣一愣,下意識地抬手一按髮髻,才覺果然是鬆了不少。原是留了一半長發披在身後,目下連原本綰上去的部分都披下來了半數。
她心內一怒,猛回過頭要看看是哪個「熊孩子」乾的,目光所及,神色卻一下軟了。
「……公子。」紅衣趕忙站起身,也顧不得頭髮現下散成了什麼樣,屈膝一福,方才煩亂不已的心中頓時只剩了忐忑,心跳快得如同小兔子亂跳。
「是因為我着人去當鋪查了你而不高興么?」席臨川連個鋪墊都沒有,問得直白極了,神色定定地看着紅衣,紅衣一栗,忙道:「不是。」
席臨川未作置評,逕自解釋了下去:「不是有意疑你,但我身在其位要謀其政。舅舅覺得此事與赫契人有關,我自要從與赫契人有聯繫的人開始查起。」
他的主動解釋讓她有些意外,縱有些不忿也發不出火來。點一點頭,應道:「我知道。」
「今天阿淼生辰,我托旁邊的金玉坊打了塊玉佩給他慶生,來時忘了取。」他轉了話題,瞟着她,詢問道,「同去?」
縱不想去,紅衣還是謹慎地未作拒絕。二人一併出了院門,席臨川又瞥她一眼,這才想起把手裏拿着的兩支簪子給她:「喏。」
紅衣伸手接過,安靜無聲地將頭髮完全散開又重新綰好。覷一覷席臨川,心下琢磨着或許應該將聿鄲的事告訴他,萬一日後聿鄲真對她威逼利誘……沒準席臨川能護她一護呢?
一面覺得不會,一面又覺得很有可能。她畢竟是席府的人,想免去那些麻煩只要日後見不到聿鄲就可以了,而於席臨川而言,讓她見不到聿鄲,只需要他一句話。
也許……他當真是會幫一幫她的?
紅衣咬一咬牙,遲疑着啟唇:「公子……」
席臨川聞聲看過去,見她低着頭,眼睫也垂得低低的,好似有滿腹心事。
他蹙起眉頭,未作催促耐心等着。便見她深深地一呼一吸,而後沉吟着道:「我、我有些事……不知道該不該同公子說。」
席臨川目光一凝:「說就是了。」
「那……」紅衣抬眸窺一窺他的神色,小心地道,「我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請公子信我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他的眉心又蹙了一下,腳下頓住:「說。」
「公子信我……」她急着為自己求一道護身符,卻被席臨川斬釘截鐵地一語打斷:「我不能平白跟你許這種諾。」
紅衣神色微僵,啞了一啞,聽得他又道:「信不信你我自己判斷,說吧。」
她始終都是弱勢一方,根本就不該奢求他會答應給她什麼保障。紅衣啞笑自嘲,反是平靜下來一些,長緩口氣,說得從容不迫:「聿鄲公子想讓我給他傳信。」
席臨川一凜:「你說什麼?」
「他說兩國交戰,生意愈發不好做。希望我能向公子打聽到朝廷做了怎樣的決定、軍中又有怎樣的動向,告訴他,他的商隊便可避開軍隊所經之處,也能知道下一步該賣些什麼,境況會好些。」她簡單地複述了聿鄲對她說過的話,語中一頓,又道,「他說我能做得到,會給我錢幫我贖身……」
她自顧自地說著,始終沒有抬頭,便也看不到席臨川的滿面震驚。
只覺面前氣氛凝滯了良久之後,才聽到一句:「你為什麼告訴我?」
紅衣咬一咬嘴唇,繼續自顧自地說著:「我害怕。原是拒絕了,但他、他說我一定會答應的……」
她又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續說:「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就覺得怕得很。再者,他雖說自己只是個商人,並未在赫契王廷為官,但我總覺得……總覺得……」
她覺得這種富甲一方的人多少跟政權會有瓜葛,說不準會把消息傳給赫契王廷。可又沒什麼證據,只是因為讀過小說是以覺得「可能是這樣」,於是便不敢說下去了。
席臨川還沉浸在她主動告訴他赫契人要收買她的震驚中沒緩過來,驚得連呼吸也停滯住,先前那麼多次察覺到不同都不如這一次來得驚心動魄。
先前種種只讓他覺得自己許是錯了,覺得這一世她興許不會有叛國之舉;這一回卻足以讓他發覺他徹底錯了,她決計不是會叛國的人。
他打量了她好一會兒,視線在眼前這張熟悉的面容上一分分劃過。她還是一副清冷的樣子,比他上一世印象中的樣子清冷多了,但羽睫總時不時地有一下微顫,明明白白地讓他感覺出……
她在害怕。
席臨川狠狠地吸進一口涼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一些,問她:「你懷疑他為赫契王族辦事?」
紅衣微一凜,腰佩的流蘇穗子在手指上繞了一圈又一圈,解釋得盡量緩和:「我知道不該懷疑公子的朋友,但是……」
「我們不是朋友。」席臨川乾脆地接了話,紅衣一訝,抬起頭看向他。
「我也想看看他在長陽要做什麼。」他睇着她,與她驚疑不定的目光對視着,少頃,緩出了些許笑容:「多謝你告訴我。」
「……」紅衣一時卻不知該如何應付這道謝了,略有些尷尬,俄而只好如同在現代時一般,應道,「客氣了。」
席臨川一聲乾咳,凝視着她又躊躇了會兒,目光不太自在地掃了眼跟得很遠的幾個小廝,沉聲說:「抱歉。」
「……啊?!」紅衣驚得向後猛退半步,不知這突如其來的「抱歉」是指的什麼,「抱歉,我不信」?還是什麼別的?
「我……嗯……」席臨川的面色有點發白,目光在側旁的地上划來划去,窘迫分明地掙扎了好一陣子,終是鼓足勇氣道,「我不該疑你叛國,還有……那一箭,我……嗯……」
紅衣忽然覺得這個一貫讓她怕得想逃的人的樣子有點好笑。
二人隔了不過一丈距離,他支支吾吾的,面色一陣紅一陣白。顯然已尷尬得說不出話,卻又非得逼着自己把話說出來……
看上去就像在現代時鼓足勇氣到喜歡的女生面前表白的男生似的,磕磕巴巴的無法把話說完整,無論旁邊有沒有人在圍觀。
但他明明是上過戰場的人,長陽城中傳說一般的人物,還不管不顧地在鬧市和何家公子決鬥過……
幾種反差強烈的形象在心頭猛地一撞,紅衣好似懵了一陣才又緩過神來。再度看看面前彆扭得面紅耳赤的席臨川,不知怎的就大了膽子,面色一冷:「那一箭差點要了我的命,公子空口道歉也太輕巧。」
席臨川本就還沒緩過來的臉色又一僵,見她眼波流轉,很快又續言:「這回聿鄲明擺着要找我的麻煩,有勞公子護我周全如何?」
實則話未說完她就已回過味來,不知自己是否說得太過,語畢忙抬眸去看席臨川的神色,卻見他氣息一松,微浮笑意地一點頭:「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