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愛586
說起來挺寒磣的,在上大學之前,我都不知道計算機和計算器的區別,只在電視上看見過,它神秘高遠,算四則運算不用打草稿。有一年我姐放暑假回家,說系裏佈置了要大家回家學打字。我爸自告奮勇,說單位有一台打字機,趕明兒就帶她去單位學。轉天,我姐嘟着臉回來了,原來不是那種帶鍵盤的四通打字機,而是老式打字機,打印桿上焊着大鉛字,遠看像一個紡織機,聽動靜也像。我家鄉的科技水平大抵如此,和大中城市比基本落後五年左右。在大學上的第一堂計算機課,老師對我們說,想必大家在中學的時候都接觸過計算機,Basic語言也掌握了一些,所以我就不從頭講了,大家請翻到第三章。我的腦袋立刻就大了,看看四周的同學,一個個頜首微笑、成竹在胸的樣子,令我無比地自卑,我的臉皮薄,不好意思讓全班因為我一個人再學習一遍。上機的時候是兩個人一組,和我搭檔的是我們班的二姐。我怕露怯,讓二姐先來,二姐到底是從東北的大城市來的,見過世面,也不推託,姿勢優美地敲下一行字:2+2=,回車。屏幕上顯示:badcommandorfilename。我們對視一眼,心裏說,糟了,演砸了。再試一次:3+3=,回車。屏幕上顯示:badcommandorfilename。我說:“是不是太簡單了,試試除法。”二姐低頭在鍵盤上找了一會兒:“除號在哪裏啊?”我舉手把老師叫了過來:“老師,給我們換一台電腦,這台是壞的。”通過這件事讓我知道,沒用過計算機的並不止我一個,粗略地估計,怎麼也有三分之一,只有幾個天津和北京的同學玩得比較在行,三年級的時候就能跟着老師做項目了,而我的進步極為緩慢。二年級我們學的語言是fortran77,是用作工程計算的,據說是所有語言裏最難的一種,果不其然,一個學期我只調通了一個程序,代碼不超過10行,本來我準備做一個大程序的,連編帶寫好幾天,但是死活調不過,我就把最有可能出錯的部分刪掉,再調,再刪,一直把幾百行的代碼刪到10行,終於成功了。後來學過C語言和數據庫技術,直到畢業也不知道它們能幹什麼用。倒是在其他方面頗有心得,比如打遊戲和看黃色圖片。因為宿舍里有幾個高手跟老師幹活,我們經常能夜裏去機房蹭遊戲玩,至今記憶猶新的是《波斯王子》、《三國志》、《沙丘城堡》、《刺殺希特拉》什麼的,其中《波斯王子》是我的最愛,因為玩得最好。至於黃色圖片更是稀罕至極的東西,不像現在,一上網就噼里啪啦往外蹦,那時候都是同學傳老鄉,老鄉傳朋友,千山萬水傳過來的,用的還是大號的五寸軟盤,那玩意兒特別不保險,總是壞,一宿舍的人都招齊了,結果死活打不開,急得一屋子人抓耳撓腮。好在,我們這裏有高手,什麼文件都能修,為此我們有幸看了好多缺胳膊少腿的黃色圖片,心智得以啟蒙。畢業以後我的很多同學都進了IT行業,其中幾個混得不錯,有出國的,有自己開公司的,有在著名企業當主管的,而我後來也居然混進了IT業,大家都認為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兒。我去的那家公司是台資的,主要做多媒體軟件,像遊戲、教育什麼的,我所屬的部門有一個響亮的名字:“UFO”,全稱是“UserFriendlyOperation”(用戶友好操作),在公司里沒幾個人知道它是幹什麼的。我們的基本工作就是:但凡從台灣帶回來的電腦雜誌我們先看,稱為了解業內的最新訊息;從台灣帶回來的遊戲我們先玩,打通關了寫一個評估報告;別的部門做的項目,我們從用戶的角度提一些意見,打回去重做。天底下有這麼幸福的工作嗎?不幸就讓我撞上了。於是我得以在打遊戲和看黃色圖片方面繼續精進,當時玩的遊戲基本上是國際同步的,因為太多,所以嘴比較挑,太沒品位的壓根不上眼,事實證明,但凡被我寵幸過作品如今都已經成了經典,比如最早的即時戰略遊戲《命令與征服(C&C)》、《魔獸爭霸》,第一視角射擊遊戲《毀滅戰士(DOOM)》,模擬類的《城市》,策略類的《帝國時代》、《三國志》,解迷類的《神秘島(MYST)》,動作射擊類的《古墓麗影》等等。看圖片也升級到了Internet,當時是96、97年,國內基本上沒有什麼網站,我們看的全都是國外的,那會兒民風淳樸,圖片網站都是免費的,不像現在,是個網站都憋着算計你,唯一缺點就是速度慢,在等着打開圖片的功夫,大可以下樓洗個澡,再和隔壁部門的姑娘調會兒情。在百無聊賴的時候,我也拆電腦,裝電腦,從286一直拆到586,生生把我鍛煉成了一個電腦高手,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把自己定位成IT界最懂音樂的人,和音樂界最懂電腦的人。兩年以後,我轉做遊戲企劃和音樂製作,我的理想就是做中國最牛比的遊戲企劃,我做了好幾個繼往開來革命性的案子,如果能做出來,中國遊戲業將和國際先進水平突然拉近十年。結果是領導對我不屑一顧,技術部門說不可能實現,美工倒是支持我,不過要求追加一大筆投資。悲哀呀,中華民族第二個趕上主流世界的機會就這樣被斷送了。咦,為什麼是第二個?也許就像一位兄弟說的:你的想法什麼都好,就是超前了五年。五年以後,我已經不玩遊戲,非要玩的話,也就是翻撲克牌、打麻將,新技術日新月異得飛快,我不太趕得上,到底是隔行如隔山,只是仗着一些老底子,經常腆着臉冒充IT前輩和電腦大師。去年底,我的朋友金銀財寶拍了一部DV藝術短片叫《一樣的一樣的》,他拿着硬盤去配音樂,結果人家的電腦系統是win98,和他的win2000不兼容,我正好在邊上,作為大師當然責無旁貸地上去伸了一下手,於是他的硬盤就再也找不到了。金銀財寶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拯救數據,並重新剪輯,但因為他的短片太藝術,既沒有劇本也沒有場記,所以剪完以後,發現和第一版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於是他把片子命名為《一樣的一樣的2》。而此時已經錯過了奧斯卡、柏林電影節、威尼斯電影節的檔期。這件事情給了我一個很深刻的教訓:win2000以後的系統都不要碰。為此,我正式決定淡出IT業,儘管我曾經是如此愛它。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