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墨脫——通麥天險
墨脫,中國最後一個通公路的地方。
2012年假裝通了,2016年真的通了,2018年出現了烏泱烏泱的人類,2020年顧淼又去了那裏。
嗯,又。
這裏被稱為隱秘的蓮花聖地,最後的隱士,blablabla
還有當年以矯情而聞名的安妮寶貝為之寫了一篇《蓮花》。
許多人至今對墨脫的回憶都是淳樸、隱秘、不諳世事的天真……
顧淼知道,在2012假裝通車的時候,墨脫縣裏就有紅燈區,好多小姐,還有不少不錯的車。
所謂假裝通車,就是從波密到墨脫那段已經通了,但是由於自然條件的原因,一年只能走三個月,別的時候路就死了,來年再次啟用的時候,要瘋狂大修一番。
窗外風景對於顧淼來說,已經是見慣不怪,他對司機師傅的故事更有興趣。
2004年西藏還沒有火車,但西藏游突然熱起來。
而機智的人類早就在199X年就跑到西藏去賺錢了。
《天下無賊》裏,傻根說他在高原五年存了十萬,司機師傅表示:“那是客氣了。”
師傅1999來到拉薩,那錢,簡直不要太好賺,顧淼遇到的那個司機六百多米痛失十塊錢這都不算什麼。
當年的藏民,哦,聽說現在得叫藏族同胞,正式的文件上不能叫藏民。
藏族同胞,有錢的超乎你的想像。
七百多米的路就要打車,而且還是按人頭付錢,當年的破夏利,硬是能給塞進六個人,一人十塊錢。
七百多米,就是六十多塊錢,然後去的往往還是大昭寺之類人頭攢動的地方,基本上不跑空,那來來回回,幾百米幾百米的,一趟幾十塊幾十塊的賺,一天下來上千不是夢。
跑一趟阿里,一萬二一天那是妥妥的。
他自述那會兒因為家裏兄弟姐妹太多,吃不飽飯才跑來拉薩,從給人打工干起,兩年就買了第一輛自己的車,五年就換了好幾部,還擁有了自己的汽車租賃公司。
後來,由於聖地旅行社翻了一輛大客車進雅魯藏布江的事,所有車輛由政府收回。
機智的司機師傅,除了擁有旅遊車之外,還有買了班車線路,當年的班車,都是司機自個兒承包的。腦子清楚一點的,就自己買下了線路運營牌照,傻不拉嘰的,把錢全寄回家,自己還是只能默默打工。
政府高價收回班車線路的消息一出來,班車牌照的價格biu~~~第一天一萬塊,第二天兩萬塊,第三天十萬塊,最後司機師傅在一個牌照四十萬的時候,賣掉了。
師傅回憶起過去,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那個時候賺錢真容易啊,不像現在競爭那麼激烈。”
這次是跟幾個人拼車的行程,與珠峰的團不一樣。
隊伍里有一個扎着馬尾的六十歲以上魔都老頭。
一個極其熱情奔放,想把自己的一切分享給身邊所有人的奉天大姐。
一個有點小矯情,不過不算太嚴重的另一個奉天姐姐。
一個原籍花都,現在魔都工作的九零后兄弟,與奉天大姐的沒完沒了,他沉默寡言到有一次司機甚至忘了他的存在,就企圖開車走了。
一共就七座的車吶……就這麼被忘記了。
司機自述高原賺錢容易,不過腦子確實受缺氧的影響,明明很簡單的事,但卻需要半天才能反應過來。
顧淼聽到這,認為他是在故意打造天真無邪老實的人設,之後好佔便宜。
畢竟顧淼老家就有這種人,做小買賣,幾斤幾兩的東西,稱完,他的價格也心算好了。還故意裝傻:“我腦子不好,你算吧。”
山民的腦子吧……也就那樣。
有時候會多給,他就一臉憨笑着接受。
如果算少了,他會露出困惑的表情:“怎麼感覺不對?再算算?”
然而,去挨家接人的時候,顧淼發現他的腦子是真不好使了。
明明顧淼住的離九零后兄弟非常近,然而,師傅第一個接了顧淼之後,兜了巨大一圈,才把那兄弟給接上。
矯情小姐姐問師傅把車停在哪裏的時候,師傅說在大昭寺旁邊……邊個鬼啦,起碼還有八百多米。
小姐姐明顯長嘆了一口氣,問司機旁邊是不是有個電影院的時候,司機非常的困惑,顧淼實在忍無可忍,抓過電話,非常肯定的告訴小姐姐:“對,沒錯!”
把人接完,顧淼對“高原缺氧傷大腦”這事,有了全新的認識。
想起此前的朋友吐槽疆藏學生成績一言難盡,本以為那是單純的教育質量問題。
現在……嗯……看來不僅是輸出問題,接收也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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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海拔3650米的拉薩到海3000的林芝,這雪山那雪山,這措那措,司機一路回憶着從前:“以前,哪有限速!以前,門票170的那個巴松措,根本就不要錢,自己的車就能開上去!”
其他幾個拼車的遊客非常的惆悵。
顧淼安慰道:“往好處想,以前進墨脫只能背着帳篷睡袋,一步步往裏走,走三天,有吸血的螞蟥,有能讓皮膚爛掉的蠓子,你們會來嗎?”
惆悵的人們馬上就不惆悵了,熱情謳歌新時代新生活給墨脫人民帶來的幸福生活。
林芝最好的季節是三四月份,桃花節的時候,桃花映襯着南迦巴瓦峰的晶瑩雪峰,相當的漂亮。
嗯……當然,近幾年已經是桃花過處,寸草不生了。
桃花多的地方,人也多,個個抱着桃花樹不撒手,地上的草都給踩平。
不提前預訂索松村和直白村的住宿,大概就是在路邊扎帳篷的命了吧。
沒有桃花,也沒有桃子,只有出名的魯朗雞。
用石鍋燉藏雞,裏面放着手掌參、川芎以及等等,燉上濃濃的一鍋,湯的味道不錯,雞肉則老了些。
石鍋出自於墨脫的皂石,以前都是手工雕的,現在是毫無靈魂的機器雕,就這樣,還開價兩千八往上跑。
從魯朗往墨脫走的那一條線,就是傳說中的“通麥天險”。
司機說,他今年走了八趟墨脫,只進去了三趟,還有五趟的客人沒進成,因為塌方。
墨脫現在實行單日進,雙日出的政策,很多自駕的傻乎乎不知道,就往裏沖,然後,在檢查站被攔下來,他們還戀戀不捨的在門口徘徊,想靠說說好話的方式混進去。
然而,執行單雙日,就是因為路窄且急,還總出事,所以限流。
能違規被放進去的,都是本地人,家住在裏面,有急事必須回的那種。
顧淼知道墨脫現在要收門票了,210塊一個人。
這事當年在戶外圈鬧的沸沸揚揚,人不能與天斗,反正就這麼堅持了下來。
在某個山道的拐彎處,顧淼聽見身後傳來喇叭聲,那是政府公務用車的喇叭聲,非常特殊。
一向踩油門相當瘋狂的司機給他們讓了道。
之後,司機就一直默默的跟隨在他們後面。
坐在窗邊的矯情小姐姐拿着手機拍遠方山林的視頻,忽然,她發現在一個建築物旁,有三個穿制服的沖她大喊大叫,用力揮手,她嚇了一跳,腦補了“無知遊客偷拍軍事禁區,被當場擊斃”之類的新聞。
司機沒有停車,繼續向前開。
小姐姐驚魂未定,憤憤道:“我又沒拍他們!喊什麼啊!”
顧淼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們為什麼要喊叫,而司機為什麼敢不停車?
通過這個關卡之後,又露過一個小型瀑布,顧淼對這種從石壁上飛下來的那麼一長縷瀑布已經有些審美疲勞,他留在車上,直接問司機:“他們剛才為什麼對車大喊大叫?”
司機嘿嘿一笑:“我們沒有買票。”
顧淼這才恍然大悟,剛才叫喊的那幾個人,是景區的保安。
不知怎的,顧淼似乎有一種魔力,總有人喜歡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告訴他。
比如司機就洋洋得意的告訴他:“逃掉的門票,就都是我的了,你可別告訴其他人啊。”
顧淼摸摸鼻子,難道不應該是拿出一筆封口費,然後才是:“你可別告訴其他人?”
啥好處也沒有,不告訴其他人多憋得慌。
司機顯然也回過味兒來了,他故意想說點別的,結果還是忍不住問顧淼:“怎麼他們都沒多想,就你注意。”
這個問題,當初徒步烏孫古道的時候,嚮導大哥顯然也觀察到了,才會在馬幫遲到的時候,問顧淼馬幫幹啥去了,根本就不問其他幾個,問了也是白問。
顧淼沉思片刻:“因為我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
時常一個人出來亂躥,如果都傻乎乎的無腦走,說不定哪天就上微博熱搜“某遊客在XX地區失聯X日”。
大概師傅看出顧淼是個不穩定因素,於是他積極的請車上乘客吃水果,其他幾人不明就裏,還有些不好意思。
師傅的操作是先請大家吃東西,再告訴大家門票逃了,錢他自個兒收了,由於遊客們並沒有損失,所以大家並不是太在意。
顧淼蹲在一邊啃西瓜,師傅向他投來意味深長的眼神。
儘管看!
當初墨脫本地土著,名為門巴族,出名的就是下毒,咱也沒怕過啥。
從海拔4700的某山頭,一腳油門在五個小時之內降到了海拔900的雅魯藏布江峽谷,沒啥感覺,唯一的感覺就是熱。
顧淼看着窗外,隨口說了一句:“剛才還是針葉林,現在全是闊葉林了。”
一旁的矯情小姐姐茫然的問他:“你在說啥?”
“呃,本質上,就像你看到羊在吃草,說“哎呀,動物吃植物啦。”就那麼一個意思。”
矯情小姐姐哈哈大笑。
咋咋呼呼的奉天大姐拍了一路的視頻,她說過:在飛來拉薩的飛機上,飛機還在天上飛,她錄了一段有雪山的視頻,迫不及待想分享給朋友,於是,她就打開手機,搜尋到4G信號后,把視頻發了出去。
根據顧淼的經驗,手機能收到地面信號,說明飛機不是在起飛,就是在降落,在平飛階段離地面太遠,是收不到的。
顧淼和矯情小姐姐都震驚了:“你怎麼能開信號?”
咋呼大姐一臉不在乎:“那有什麼關係?人家國外的飛機都可以。”
雖然不知道咋呼大姐的“國外”具體在哪裏,不過根據顧淼飛了一百多趟外國航空公司的經驗,也是不可以的。
看來這位咋呼大姐膽子挺肥,為了發視頻,悍不畏死。
希望回程的時候不要跟她一趟飛機。
墨脫生長着香蕉樹、小西瓜,整體氣候又濕又熱,跟西雙版納一個路數。
到住處,開始下着連綿雨,在一家餐廳吃了飯,馬尾老頭點菜的時候,要求很多,要求所有菜都少咸少油不要辣,奉天大姐一怒拍桌:“你不吃,我們還要吃呢,全都將就你一個人啊?!”
老頭不敢說話了。
入住的時候,又出了一點小狀況。
司機訂房的時候,是打的那個連鎖酒店的片區經理電話,然而,片區經理忘記告訴酒店前台留房了。
於是,格拉丹東精品酒店滿房。
片區經理安排他們入住格拉丹東酒店。
少了“精品”兩個字,價格卻比“精品”酒店貴了一倍。
有電梯!
在拉薩都沒幾家酒店有電梯的時代,墨脫的酒店裏有電梯,那簡直是奢侈到家的享受。
司機也挺美,本來他說在八一鎮住的是此行最好的酒店,沒想到,在墨脫這裏,住的才是此行最好。
2012年,墨脫建了個博物館,博物館裏主要展出的是本地兩大土著:珞巴族和門巴族的一些文化,還有當初徒步進山時看見的東西,以及,它建在高高的山頂上,可以俯視整個墨脫縣城。
現在的墨脫縣城,真就是……縣城了。
除了打開“餓了么”提示沒有商戶入駐,顯得還不那麼與時代接軌,其他的,就跟普通的縣城一模一樣。
往日如風,曾經徒步進來看到果果塘大轉彎時的興奮,還有過多雄拉雪山埡口時的緊張焦慮,已經不復存在了。
顧淼晚上甚至連門都懶得出,九零后兄弟還出去買了一聽肥宅快樂水。
第二天從墨脫離開。
由於下了一夜的雨,所謂通麥天險,終於現出了它的面目。
對於見慣塌方泥石流掉石頭的顧淼來說,平靜如常。
另一個九零后沉默小哥已經睡著了。
忽然,前方斜坡上滾下來一塊大石頭,滾了一圈,停在路側面。
咋咋呼呼一路的奉天大姐此時雙手緊抓着車門上方的拉手,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眼睛緊閉,嘴裏不停地“哎喲喲”“哎喲喲”……
矯情小姐姐終於忍不住懟她:“你在飛機上都敢開信號,很不怕死,怎麼這會兒嚇成這樣?”
奉天大姐縮着頭:“我還有兒孫,我不能死,要是被砸到怎麼辦啊?”
九零后兄弟被吵醒,他淡定地說:“有兒孫算什麼,我還有父母呢。白髮人送黑髮人是慘劇,黑髮人送白髮人天經地義。”
顧淼忍着一句沒說:“被砸到怎麼辦?當然是希望要麼擦破皮,要麼砸死算了,千萬別給砸出個高位截癱。”
咋呼大姐很神的開始勸說司機以後不要跑這條線路了,要為家人想想,要為自己想想,實在太危險了。
司機淡淡的回了一句:“我不跑這條線,你養我全家?”
咋呼大姐:“你可以跑阿里線啊,起碼比這安全多了。”
司機回道:“如果沒遊客走那條線呢?”
咋呼大姐還是本着“不能要錢不要命啊”的態度勸說司機。
車上其他人都一副無語的表情。
矯情小姐姐與咋呼大姐住一屋,她偷偷向顧淼吐槽,說這個大姐有極強的分享欲。
講故事就算了,故事的前情提要能比故事還長,講個車禍殺妻的故事,先從那對夫妻的桃色新聞開始說了二十分鐘,才進入車禍部分。
顧淼笑道:“如果我是女的,跟你住,你也受不了,我晚上要用電腦工作的。”
矯情小姐姐緩緩點點頭。
顧淼指了指九零后沉默小哥:“如果他是女的,你會高興的吧,他進房間以後,就趴在床上看視頻,然後默默睡覺,一個字都不說。”
矯情小姐姐仰望天空:“那我會覺得他是一個無趣的靈魂。對,我矯情,我知道。”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前方又出現修路造成的堵車,大家都安安份份的排成一溜,等待放行。
地面上有許多剛剛從高處飛落的山石,已經有石頭的地方,司機遠遠避着。
咋呼大姐看着地上掉落的大石頭,連聲催着司機:“我們快走吧,旁邊那個車道不是空出來的嗎,我們就從這邊繞到前面去……”
司機淡淡道:“要麼車給你開?在這邊,能超車,但不能插隊,插隊的話,藏族司機會直接把你拖下來打一頓。”
咋呼大姐看來是真給嚇到了,雙手抵着前面座位的靠背,頭死死埋在下面,不敢往窗外看一眼,不時的大喘氣。
想起此前走烏孫古道時那個也號稱怕死,但行動上各種無所畏懼瞎作死的人,顧淼很困惑:怕被石頭砸死的人,卻不怕手機信號干擾飛機起降。
難道是因為石頭的威脅是眼睛可以清楚看見的,手機信號對飛機的干擾看不見摸不着?
可是老年人在微信群里樂此不疲轉發的什麼什麼輻射大危害,又是圖個啥。
這個世界,真的很魔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