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逃亡之路-下
在被極限的緊張所逼迫時,人的體能往往可以被發掘到透支。可是一旦安全、鬆懈下來,肌肉的酸軟便會不可遏止地襲來。
剛剛踏進海濱公園的灌木叢中時,周克只是準備稍微休息會兒、當幾分鐘伏地魔或者幻影坦克。
畢竟,他覺得這具肉體還有些陌生。而且在做換頭手術之前,他曾是一個半癱瘓的傢伙,肌肉記憶幾乎沒有。
復蘇之後,又滴水粒米未進。所以,哪怕他的肉身質量很完美,暫時能發揮出來的也不到一成。
“不行,還有七八公里的路要走,再扛着這麼重的東西,肯定會體力不支的。”
撫摸着背後巨大而瓷實的背包,周克不禁想道。
他背後的背包里,裝載的可是整套復蘇容器、幾十斤培養廢液,以及其他物證。雖然摺疊壓縮過了,體積有所減小,但分量卻是實打實的。
這些東西不說比他人還重,但加起來一百多斤還是有的。
剛才被求生欲所迫,背負着這些東西狂奔了兩公里,已經把他的體力榨得七七八八。
坐以待斃當然不是周克的風格,所以他略一思忖,就做了個決斷:“這些東西密度比水大,肯定浮不起來。要不就直接找個水深足夠的地方沉海?不放心的話,大不了再綁塊大石頭。”
他覺得覺得這計劃挺靠譜的,反正自己的目的只是毀滅證據。
而且左大叔說過,如今傳統監控設備早已年久失修,海濱公園裏一個完好的探頭都找不到,肯定不會被拍。
只要別丟在淺灘上就行。
說干就干。
周克在樹叢中找了塊石頭,然後把它和包裹捆在一起。
最後,他觀察了一下周遭,看到附近就有兩條空着的遊艇棧橋,而且方圓數百米內萬籟俱寂,絕對沒有人走動,這才跑到棧橋上,“噗通”一聲把東西丟進海里。
遊艇泊位的水深,一般都有好幾米,肯定不會被發現。
……
做完這一切,周克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
碼頭棧橋上正好堆着幾個空的大木箱,他粗重地喘着氣,靠在木箱後面坐一會兒。
然而,北面忽然傳來一聲隱約的驚呼:“投海?好像是有人投海!有沒有人吶?快救人啊!”
聽音色,似乎還是一個年輕女人。
周克嚇得一激靈,連忙翻身壓低姿態,轉移到木箱背對喊聲方向的那一側。然後又警覺地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觀察。
可惜夜間能見度太低——海濱公園的沙灘上本來就沒有燈;碼頭棧橋上的燈,因為如今是後半夜,也都關掉了,所以他什麼都看不見。
而聽聲音的大小,至少是百米開外傳來的。
“干!隔這麼遠,我都沒看到她的存在,她怎麼會先看到我丟東西的?重物沉水聲也傳不了這麼遠吧?她的通訊晶片上,應該顯示這裏完全沒有人才對啊!”
周克的大腦飛速分析着。
也怪他今晚已經前前後後見到過十幾個活人、而這些活人無一例外都是“小聾瞎”,所以他才漸漸鬆懈了警惕。
誰知,偏偏就在這種鬼地方,遇到了個耳聰目明的!
這可是後半夜的海濱公園!
“怎麼辦?要不要馬上跳海逃跑?會是敵人么?還是普通的無辜者?不行,對方那麼耳聰目明,跳海也逃不過的。”
周克一邊思索着,一邊終於看見遠處一個苗條修長的女性陰影小跑着靠近,登上了他這條棧橋。
周克只能盡量利用那堆木箱的遮蔽調整自己的位置,避開對方的視野正面。
棧橋只有一條路,所以周克返回岸邊的退路事實上已經被堵死了。
那個女生終於走到周克剛才丟東西的位置,不過卻是面朝大海而站,所以並沒有看到周克。距離周克如今藏身的位置,只剩5米左右。
妹子站定之後,掃視了一番海面,似乎是因為沒看到任何掙扎的漣漪波紋,便斷定她剛才以為的“投海者”已經死了。
“唉,肯定也是個被這種監視生活壓迫得活膩了的人。何必呢,真正豁達的人,就不該在乎世俗的眼光……說不定自殺的時候抱了大石頭,才一點浮起來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這個地方景色不錯,當用於結束自己的生命時,可能是僅次於金門大橋的聖地了。
周克僵硬地保持着姿勢,幾乎小半個身子都懸空了,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可以看出,妹子有一雙修長筆挺的大腿,身材也是纖瘦翹挺兼備。可此時此刻這一切卻顯得那麼邪惡。
周克下意識地把手攥緊,覺得手心磕得發疼,手中攥着的,正是剛才左大叔交給他的屏蔽鉛環。
“快走……如果你不深究,就放你一條生路。看你那麼關心‘死者’,應該不至於是惡人……”周克在內心默默祈禱着,他也不想濫殺無辜的。
“如果這個女人非要探個究竟,那隻能趁機偷襲了,用鉛環一下子套住她脖子,制服拷問一番。如果她確實是FBI或者海岸巡邏隊,那就電死她,丟進海里毀屍滅跡。如果她是無辜的,至少制服后先問點有用的現狀情報出來……”
可惜,周克的祈禱沒有效果。
妹子的視覺似乎異常靈敏,在黑夜中竟然能看清棧橋上的片片水漬,然後扭頭沿着水漬、朝周克藏身的那堆木箱走來。
周克知道,再不出手,肯定會被發現的。
事急從權,殺妹證道!
下定決心的瞬間,周克靈光一閃,從剛才妹子的自言自語中,得到了啟發。
“聽那女生的自言自語,似乎經常有人不堪監控,來這裏投海自殺?好,就這麼辦!”
周克一咬牙,盡量屏住呼吸,然後趁着妹子即將轉過那堆木箱的拐角時,一躍而起,一把撲住妹子的腰。
然後兩個人摟抱在一起,猛撞着沖落海中。
身體一入水,有備而來的周克就立刻把妹子摁在下面,往水底推。
妹子似乎也有點水性,奮力地掙扎,可惜她是猝不及防,又怎麼翻得過身來?
WIFI信號也好,6G無線電波也好,都是沒法在水底接收到信號的。
所以,入水的那一刻,妹子脖子後面的晶片,與雲端的通訊就斷了!
搏鬥過程中產生的數據,並沒有泄漏之虞。
周克有足夠的時間,來完成給對方套鉛項圈的操作。
只要他在水下的這口氣夠長。
大家都是雙目不能視物,就只有摸索了。
周克也不知在妹子身上多少敏感部位摸了個遍(都是迫不得已的),終於成功把項圈套上,然後面對面摟住對方,試圖把對方後頸的閉鎖機構鎖上。
不過也正是到了兩人面對面摟抱的姿態時,妹子終於找到了發力打擊的點,掙扎中狠狠兩拳捶在周克小腹上。
沒想到這骨感妹子還挺有勁兒,捶得周克腸胃一陣痙攣,直泛酸水。
幸虧他意志力極為堅定,強忍劇痛狠狠一用勁,“咔嚓”鎖死了妹子的項圈。
“嗚嗚——”妹子掙扎了兩下,幾口海水吞入,瞳孔也劇烈張大。
顯然直到此刻,她都沒想通:為什麼如今這個時代,還會有這種在繁華都市裏實施肉體犯罪的低級壞人?
周克終於鬆開摟抱,拖着妹子的身體浮出水面,漸漸往岸邊划動。
他可以感覺到,項圈鎖上的那一瞬間,對方的身體就徹底軟了下去,柔弱無骨,再也無法抵抗。
左大叔說的那套機制,果然是對的。
周克費力地把妹子拖上棧橋,平放在地上,一隻手始終沒敢從對方的嘴上挪開。
因為他感受到妹子還能說話叫喊、頭部並沒有癱瘓,甚至還伺機把他的一根手指咬得鮮血淋漓。
吃痛的周克只能拿捏好力度,往妹子太陽穴上鑿了一拳,然後趁機惡狠狠地威脅:“如果不想死,就不要喊。我只要一摁你脖子後面那個按鈕,你就會瞬間被電死!”
妹子的腦子還是很清醒的,幾秒鐘后終於停止了掙扎。
周克這才敢鬆開對方的嘴,把對方俯卧着放在自己腿上,拍撫背脊嗆出污水。
這個過程中,妹子果然沒有再叫喊,這讓周克對她的心理素質又高看了一眼。
“現在我問你答——你是什麼人?”周克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周克內心還沒徹底放棄殺人的念頭:如果對方是壞人,那就省事多了,直接殺掉好了,沒什麼可內疚的。
“莫娜.諾娃。無業者。”那個妹子語氣幽怨,但神色鎮定地回答。
這個名字有些奇怪,讓周克不由仔細觀察了一下對方的容貌,似乎是個白種人和亞裔的混血兒。
他不確定地問:“你是混血兒?”
“我父親是德國人,母親是漢人。”
莫娜應該是個聰明人,似乎意識到了此刻要保命,那就最好證明自己不是壞人,便問一答三說了一大串:
“我父親曾經是卡爾蔡司的高級工程師,全球精密光學領域的權威。但是,德國人在智能革命這一波中稍稍落後了。蔡司這種存在,也不得不依附於相應的電子、智能巨頭。
我母親身前是全球監控業巨頭、華夏天健威視的技術總監,是她把我父親從德國挖過來的——你如果是邁阿密本地人,應該知道這家公司。天健威視的刷臉識別技術,曾經是世界第一……”
“我知道。”周克抬手做了個打斷的手勢,示意妹子不用再科普,“還是重點說說看,你為什麼會是個無業者。”
當初在安防監控、刷臉解鎖這些領域,連旗下擁有Sense-Time科技、曠視科技的阿狸MAMA,最後都不得選擇跟天健威視合作。
這些都是三歲小孩也知道的常識,所以周克哪怕失憶了都記得,不用人廢話。
莫娜並沒有掩飾的意思:“你知道行業背景,那也省我一些口舌。反正當年天健威視趁着德系衰落的時候,挖走了一些光學和傳感器領域的骨幹。
可惜,最後因為蒙扎克的佈局,全球的光學和人體傳感監控公司都受到了監管的重創,我父母都在一場防止技術泄露和擴散的鬥爭中,被害死了。我身份敏感,家裏又不缺錢,畢業后就一直無業咯。”
周克下意識地把手放在了莫娜的脖子上,警覺地反問:“誰讓你介紹你父母了?!”
莫娜的眼神忽閃了一下,鼓起勇氣質問:“我相信你是個好人,所以不忍心殺害我這個善良的無辜者,對吧?
我想,你肯定是因為某個不明原因,成為了沒有被聯網到這個世界裏的反抗者?剛才我走到離你那麼近,通訊晶片上都沒顯示你的定位。
我和你說這些,無非是告訴你,我跟那些目前世界的掌權者也有仇,說不定將來會對你有用呢。別急着殺我。”
看來,莫娜的反應非常快,是個心思敏捷的傢伙。
周克嘴角抽搐了一下,繼續裝作超兇狠的樣子:“少廢話!原來是因為求生欲強烈,才問一答三……呵呵,我是干大事的,多殺一個少殺一個沒分別!”
然而,莫娜並沒有恐慌:“你已經把我套住了,我根本無力解鎖,只要不留在這兒、不留在這個‘我的晶片最後斷線’的地點,別人也找不到你我。
看你的樣子,我想你似乎還有很多現狀沒搞明白,為什麼不留我一命慢慢拷問呢?就算你最後發現我在騙你,把我的諮詢價值榨乾了再殺,也不遲啊。”
周克不由得對莫娜又高看了一眼。
怎麼公園裏隨便撲倒一個路人,都能有利用價值?
怎麼看都不正常。
莫非有什麼陰謀?
不過,他也確實需要一個信息源。
而且,只要對方被鎖住,就暫時不會有危險。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莫娜又加上了一根稻草:“還有,如果你想帶着我轉移,我覺得你最好把剛才丟到水底下的東西撈上來,至少隔個幾百米再重新丟——當然,最好是直接帶走。然後,把我的外套扯下來,就地丟掉。
因為,我的晶片剛才斷網前的最後坐標,就是這裏。如果我幾天都不重連,說不定州警和海岸警備隊會順藤摸瓜來這兒查看,確認我是不是投海自盡了。到時候要是撈到你想藏匿的東西,可就不好了。”
周克被一提醒,一想果然是這個道理。
他對於莫娜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程度,又多相信了幾分。
“行,那我勉強相信你可以跟我一條心,先留你一命慢慢拷問。現在先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在黑夜裏,隔着幾百米都能發現我往海里丟東西的!”